第三梦:痴人,才配说梦⑤
杜柠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在听到百悟声音的那一刻,有点晃神。
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同事,对于他的声音,自然是很熟悉的,只是杜柠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所意识到的那种“熟悉”,并不是简单因为时常听到对方的声音而已。
“我没事啊,为什么这么问……要不你查查附近的菜场吧,我先送你过去好了。”
“用不着,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的。”
百悟回答这话时,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但杜柠的心头微微一颤,涌起了一阵别样的暖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杜柠做很多事都是“一个人”,身边的朋友大多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她不是那种主动的性格,又很怕麻烦别人,因而被动地习惯了“一个人的状态”,她都不记得多久没人在这样的场合对她说上这么一句:
“我都可以陪你的。”
但转念一想,百悟这家伙,说不定是被自己刚刚开车时不管不顾的愤怒状态给吓到了,才会暂时选择顺着自己的,便主动问道:
“我开车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凶?没吓着你吧?”
“这倒不至于啦,不过你刚才的样子,是和平常的你,不太一样。”
“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
百悟听到杜柠的问话,一时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便等着她做补充。
“我刚才的样子,太暴躁了吧?所以我总是有点怕自己开车的时候,有人坐在车上,因为我会控制不住情绪,然后表现出令人讨厌的状态。”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人,又不是机器,有情绪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再说,平时那个温和的你,是你;现在这个情绪有点激动的你,不也是你吗?哪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说法。”
在杜柠的印象中,百悟面对别人时可谓“巧舌如簧”,但和自己相处时往往笨嘴拙舌,或是寡言少语,没想到今天他会同她说这么多话,更重要的是,他的话竟然也能给自己这样多的安慰。
自从杜柠来到斜阳餐厅之后,总觉得体内有股真正属于她的意识正在慢慢复苏。犹记得自己的孩童时期,明明是个渴望着奔跑,甚至无惧上树、下河的“野孩子”,但逐渐被贴上了越来越多刻着“你必须”三个大字的紧箍咒:
“你必须留这样的发型”、“你必须考到这样的成绩”、“吃饭时你的筷子必须保持这样的角度”……
久而久之,杜柠确实被驯化成了一名很合时宜的,符合大众标准的“乖巧淑女”,但她并不会因此而快乐,之所以会活成别人要求的样子,只是因为脑中持久地回想着那三个大字——
“你必须……”
但杜柠的体内仍有一些无法被驯化的倔强和坚持,尤其在她来到了斜阳餐厅以后,心态和状态也都有了很大的转变。对她来说,最直接和明显的感受便是:无论她做什么,这里都不会有那么多否定的声音,他们总会鼓励她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尝试,去思考。
在这里,她终于感觉到——总算可以做“自己”了。
所以即便是那个愤怒到有些失态的“杜柠”,百悟也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甚至还能“照单全收”。他的话,也帮助杜柠暂时脱离了与李逸有关的负面情绪,且使她有了兴致,想要与对方好好聊聊: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去这个地方么?”
“我大概能猜到。”
果不其然,才过了这一会儿,百悟又慵懒地抱着头,恢复了他“惜字如金”的状态。杜柠便不再继续和他讨论关于当下的话题,转而同他聊起了“斜阳餐厅”。
“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喜欢。”
好在杜柠在开车,无暇注意到百悟此刻的变化:回答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时,他竟双颊绯红。因为此刻,这家伙心里想的是——之所以会喜欢现在这份工作,九成以上是因为这份工作与你有关啊!
幸好杜柠没有继续追问他原因,只是愉快地补了一句:
“我也喜欢。”
百悟瞥了眼杜柠,松垮垮地补了一句:
“你来餐厅以后,好像是变得……慢慢变得不大一样了。”
杜柠歪头想了一下,本打算追问百悟这么说的原因,但却还是选择轻轻笑了一下,自己来做这段补充:
“是啊,自打来了餐厅以后,虽然也经历好多好多的事,但有时候,反而会觉得心里头轻松和释然了不少。原来我总是努力按照别人给我画好的路线去走,都没想过去问问原因,或者问问自己到底想不想这么走……”
“是啊,人生哪有什么标准答案,本来就没什么固定路线的。”
杜柠点了点头,接过百悟的话,补了一句偶然听闻的真理: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继而猛踩一脚油门,狂飙而去,耳畔呼呼的风声直接吹熄了百悟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