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令凤鸟飞腾兮
止歇,群鸟飞翔一阵,终于慢慢散去。
群犯哪敢耽搁,搀扶着奔近那窄口,往里张望,但除了一道流水入内,愣没见到别的物事。有人奇道:“土神仙的仙洞真大,从那山顶的坑洞一直到这里,整座山不会都是他的吧?”
旁边人立刻拍了他一巴掌,肃然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说神仙的闲话,不要命了么?”
领头的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留下来用兵器掘挖,一组回茅屋拿铲子,还有的去村庄里讨要农具。那地面坚硬如铁,好在群犯接力而上,人人凭着一股信念支撑,不敢稍有懈怠,将要日落时,终于打碎了外部的一圈岩石,凿穿了那山壁,将窄口扩成如水井大小。
群犯挥汗如雨,有人气喘吁吁地道:“不知这土神仙身量如何?要多大的门口才够他进出?”
余人忙活了一下午,一想之下,纷纷暗悔之前那竹林仙子在时没问明白。只听天空中又传来她冷冰冰的声音:“够了。切记贡品不必再奉,仙乡不可探察,良民不得侵扰。你们去罢!”
群犯抬头寻找她的踪影,却什么也没见到,只好将她的指示默念了几遍,连声答应着“谨遵神仙教诲!”“一定听仙人的话!”,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工具兵器,一溜烟地跑下山去。
待群犯走远,孟修竹走近洞口,对里面说道:“眼下太阳还没落山,你的眼睛需要慢慢适应光线,天黑之后再爬出来吧。”
笑方在底下应了一声道:“是,你心思细,我自己却还没想到。”
“积圣山不光调拨给你们人手,还管教内功么?”
笑方笑了几声,道:“我周游天下,只胡乱学了些百家的皮毛,是万万称不上有什么‘内功’的。这点微末小技,怎能及得上你千里传音、如由天降?呐,你也说了这洞中清静,宜于练功,我在此静修四年,若连这箫声也传不出去、几只鸟雀也引不来,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箫呢?刚才这等超绝技艺,世上恐怕找不出多少人来。”
里面笑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时候是我姐姐教的,后来她不耐烦了,我便自己找了几本谱子练。”顿了一顿,似乎犹豫良久,才续道:“我姐姐风华绝代,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儿。琴筝管笛,尽能雅奏,可是为了把控住老头子留下的家业,一直没嫁人,脾气也十分古怪。”
孟修竹在洞外听着,想起他说别的事时,总是活泼和顺,但一提起自己的家人,便愤激不平,他姐姐又将他囚禁四年之久,料想早已闹翻了天,以致恶语加身还觉不够,哪知他心中却对姐姐十分倾慕赞赏。在河边找了平坦处躺下,说了一声:“我睡一会儿。”
睡梦中灵台清明之际,耳边传来一缕飘忽的箫声。孟修竹定了定神才睁开眼睛,见长空中一轮皓月,银辉洒在山壁上,四下俱寂。此时的箫声,不同于白天的起伏冲荡,低沉幽咽之间,听来似乎是淡然空旷,仔细一咂摸,又好像含着无限的愁索,不禁勾起许多模模糊糊的回忆,在脑中一幕一幕闪过,想得久了,深觉人生其实了无兴味。伸了个腰,箫声终止,一人忽然凑过来,挺直的鼻梁上方还缠着一根布条,蒙住了眼部。
孟修竹见他面颊光洁,还用竹簪束起了头发,微有不悦道:“谁让你用我的剑削发剃须来着?”
笑方咧嘴一笑:“你借给我时,也没说不准干什么。你总不能看我一直邋邋遢遢一副野人的模样吧?”忽然又摇了摇头,“我刚才叫了你八十七声,爬出洞来才听见你的呼吸。你也真是心大,哪有姑娘家敢在荒郊野外睡得这么沉?”
孟修竹微笑道:“那是你唤得轻,又没碰我。我睡时便是入定,除非外有刺激,不然就会等自己醒来。”站起身,握紧剑柄,将剑的末端递到他手里道:“咱们去竹林中等天亮。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下来,会消弱很多。”
笑方牢牢抓住她的剑梢,踏着河边的碎石,小心向前迈步。
林间的清晨微微起雾,阳光如碎金般在其中跃动,孟修竹背倚着一株紫竹,伸出手去接住上面竹叶滴下来的露珠,望着眼前的一片鲜绿,思绪忽然飘回自己八岁时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清晨:
十五岁的瘦削少年背着剑,独自走在狭长的山道上,自己在道旁碧翠的林中默默随着。
吴谓突然回过头,笑道:“出来,陪我走到山下吧。”
她踏着青草走到他身边,只是望着他,不发一言。他放小步子,也不说话,良久才道:“若是不想识字念书了,就等我回来。十岁,也不算晚。”笑了笑:“你再打架,师伯师叔哪还敢再收弟子?”
她忽然问道:“苍岩峰离这里有多远?”
“嗯……挺远的。怎么,想跟着我一起去吗?”他侧身低头看了看她,皱眉道:“你左边额头这里,又青了一块。你师父……唉,他这样严厉,可你才这么小。”
她无动于衷,眨着大眼睛问他:“那么等我长到像师兄一样大时,下山走入江湖,你会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保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