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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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简行说劝了湘夫人很久,才将闭门不出的她劝出这深院。
汀兰小湖畔,水面初凝,灯万盏,照此间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不绝,最是冬梅好。行人熙熙攘攘隐于花海,红梅添艳,白梅裹雪,花枝重重交织,像是人的情丝缠绵。
昱国的梅开得极早,也开得奇。简行说拨开挡路的三两垂枝,引着湘夫人共赏冬梅宴。
前方有些吵嚷,众人寻声望去,但见几家世族子弟皆躬身向着一处行礼。浔都谁人不识平夷公主的马车,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敢不敬她。
垂珠帘布微微掀开半边,走下来的女子桃花人面,化着最时兴的妆面,灿如云霞,眉眼尽是春意。她向前行了几步,唤湘夫人道:“九姐姐。”
原是湘夫人的族妹,武十七娘。新皇登基,武氏平步青云,就连十七娘都不知为何入了平夷公主的眼,当了这贵女中的第一流。
她二人闲话家常,简行说与十七娘并不相熟,正无所事事赏众芳绽蕊,忽得就撞上了一双明眸。他微怔,匆匆移开视线。
世人常说,平夷公主不像平夷公主。并非是认为她不堪为此身份,而是她通身的气派,完全无法让人相信她是那十五岁提剑围皇城的王女。
人们见到她,最先在脑海中勾勒成型的印象,必是以一个“善”字相拟。她太温柔了。是那种化为实质的温柔,似是能抚平旁人的所有不安。不张扬,不艳丽,不争芳斗艳,看着亲切,却又让人只可远观。
就是这样的人,掌握着朝野上下的生杀大权。
平夷公主赏梅,只带了宫奴三人并武十七娘,侍卫长并未跟随公主出宫。昱国的禁中侍卫多从王公贵族中遴选,那些看着不起眼的,往往是一般人惹不起的。
而平夷公主的侍卫长是她为王女时,吉宁帝亲赐。名为其羽,不知身份来历,相传是吉宁帝送给王女的最锋利的护身刀。可她用这把护身刀,指向了她父王。
无人知王女武功如何,甚至有人猜测她根本不会武,当年血染禁中,王女更是未杀一人。她的勇与谋,多表现在知人善任,被她策反的人放在心中首位的就是对她的忠。其羽如此,随公主谋乱的李氏一族亦如此。
今日公主出宫未带一个侍卫,若不幸遇刺身亡,李小阁老必令天下白衣送丧。
她身后总有各种各样的心甘情愿为她拼命的疯狗。
吉宁帝在政事上并无过错,他唯一受人诟病的私德就是当年兵变诛杀宗族子弟十一人。帝王家无亲兄弟,吉宁帝此举是为绝后患。而王女身为得利者,仿枭鸟食母獍兽食父,硬生生夺了她父王的江山。
为臣子,不忠;为儿女,不孝;为女子,不卑。
简行说不喜这样玩弄权术的女子,他心仪的是……陷入思绪的儿郎未曾注意到那雍容华贵的公主已走到他身前。
“简台端,湘夫人。”平夷公主莞尔,语调轻柔地唤着眼前二人。
昱国官制多沿袭古制,稍有变动,仍以“台端”称侍御史,简行说任殿中侍御史,隶御史台,从七品。
众人一拜二参,自是以公主为尊。
一行人在汀兰湖观灯赏梅。孤芳傲,花开早,疾风送香过岸,破春将知晓。俗人三两,不识梅雪各为,混称天降玉骨飘飘,作诗永以为好。
湘夫人提不起兴,面上郁郁,更有苍白病态,却仍赔笑驱散几分愁容,以免扰了众人兴致。伴君如伴虎,她需时刻谨慎,虽然公主待她已是极好,可若有人拿她对公主的态度做文章,武氏一族必受牵连。
笑,是用来表示她们的关系好。湘夫人觉得有些累。她的情绪不对,看待公主的角度也不对,其实她心中明白,公主是愿护着武氏的,而她这般小心翼翼反倒会将公主越推越远。
但她总免不了小心。越靠近权利中心,越要如履薄冰。
湘夫人如今,更加想念简从故。没有了他,她一个人应付这些当真是只剩下——难,心累,想要逃离。
他予她的是一种陪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陪伴,可他却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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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中穿行,似是见故人。
湘夫人轻眨了一下双眼,脑海中因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而变得模糊的身影此刻清晰起来,周围的一切喧嚣声渐渐淡去,静的,能清楚地听到心跳。
像,真像。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她情急之下攥住了简行说的衣袖,这是他与她这么多年离得最近的一次,他不由愣神了片刻,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湘夫人奔向了不远处的男子。
“拦住她。”平夷公主的声音还是那般轻柔,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够扰乱她的心神,此时更显镇静。
公主从前是见过简从故的。
永望二年龙骧将军战死,尸骨无存。
起先就说过,简从故这个龙骧将军并无特别。正逢乱世,国与国之间常有冲突,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