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院内晾的衣裳掉着水滴,放在窗台板上的话本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云栖听到卫元朔心平气和地提起贺昀,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按往日卫元朔对贺昀的态度,不是挑剔就是数落。总言之,在卫元朔这里,贺昀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
云栖眨巴着眼睛,说:“卫二,你今天……有点奇怪。”
“奇怪?”卫元朔的手指轻敲窗台,笑道,“我是讨厌贺昀,但倒不是什么幸灾乐祸之人。他的武功与我不相上下,嗯,所以他不会出事的。”
“说的也是。”云栖抿唇笑道,“你有时候就是嘴硬,爱说些刻薄的话,但是你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她和卫元朔相识这么久,都了解彼此的脾性,外人说他毒舌不好相处,高傲的像头狮子。
其实卫元朔哪里是什么高傲的狮子,不过是披着狮子的猫儿罢了。
卫元朔闻言问道:“我何时说过刻薄话?”
“不说别人,就拿我说吧,没良心的小东西。”云栖双眸微抬,语气轻快地说道,“算不算是刻薄话?”
没良心的小东西,算是卫元朔说过稍微不那么刻薄的话了。
年前她跟卫元朔去御街逛夜市,偶然碰见太傅之子顾方腾,他是被顾太傅宠坏长大的,脑袋也不太灵光。
顾方腾露着笑脸主动给卫元朔打招呼,问卫元朔要不要去花楼喝一杯。
她到现在,犹记得卫元朔轻描淡写的说:“顾公子应先去看看大夫,确定没有和令尊一样不幸地染上花柳病,再去花楼逍遥。早点发现,早点诊治,不必谢卫某。”
这番话把顾方腾噎得说不上话,他羞愤地甩着袖子,却是不敢骂卫元朔,“我不知道卫公子心眼原来这般脏,只是去花楼喝杯酒而已,谁说去花楼便是做□□之事了?你不喝就直说,犯得着羞辱我?”
“我素来不和睁着眼说瞎话的人喝酒,顾公子上赶着来自取其辱,我也没办法。”
到头还是顾方腾窝了一肚子火,终究是他自讨没趣,扫兴地走了。
卫元朔很是严谨地回忆着在他过往的十八年,他曾对谁说了刻薄的话。
他思忖片刻,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姑且是一句刻薄的话,至于和旁人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不算刻薄。”
“忠言逆耳,怪不得我。”
“那你以后别叫我没良心的小东西。”云栖早就想让卫元朔改掉这个坏习惯了,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想,之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哪次要出去玩,我冒着被父亲责罚的风险,去赴你的约,是不是极有良心?”
只说这一件,显得不太有说服力,云栖接着说道:“你惹你父亲生气,哄他消气的法子,哪个不是……不是我给你想的?”
卫元朔看着云栖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小东西病了的时候,说话柔软无力。他今日是要顺着她的意思,不和她争论。
“小东西,是我不知好歹。”
“……”云栖强扯出一丝笑。
不管怎样,卫元朔把没良心这个词去掉了,任重道远,她慢慢帮他改正。
卫元朔忽然伸出手掌,他想要抚摸云栖的头发。
又忽而想到他的手凉,他怕她再受凉,便收了回去。
云栖疑惑道:“你,你方才要做什么。”
卫元朔一时结巴,该死,他怎能做出不该有的举动。
他克制了那么久,不该在此时唐突。
卫元朔低首瞥见窗台板上的话本,不自在地说:“过些日子,就该殿试了。”
云栖讶异地问:“这么快?你的功课温习得如何了?”
“尚可。”卫元朔松了口气,说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云栖拿起话本,讲道:“这话本叫《莲花妖》,是一个千年莲花修炼成妖,然后爱上了寺庙的僧侣,最终僧侣为了她破戒,两人成了一对夫妻。”
她现在不常看四书五经,不爱看满本的仁义道德。只觉得这些复杂的情情爱爱,写得挺有意思。
“莲花妖爱上了僧侣?最后成了夫妻?”
卫元朔对汴京时兴的话本了解不深,但墨九爱买话本,边看边唠叨。有落难小姐和书生的故事,也有风光状元郎娶了公主的故事。
小东西看的话本,听起来比那几个无聊的故事有趣得多。
卫元朔问:“你看得懂吗?”
云栖冷哼道:“我若是看不懂,又怎么知道这是莲花妖爱上僧侣的故事?”
“那你喜欢什么模样的男子?”卫元朔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略微后悔,他这样问似乎过于突兀。
但如果不这样问,仅仅靠着琢磨,他永远捉摸不透小东西的心思。
云栖沉吟道:“我喜欢——喜欢”
卫元朔的眼底泛起波澜,他期待着云栖的回答,能与他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