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文承刚打算告诉她,那就别说了,却听罗少知压低嗓音,小声道:“因为我小名叫‘夭夭’,就是‘桃夭’的‘夭’。”
夭者,茂盛繁密。
是好寓意。
“我爹说,那些桃树是在我出生时种下的。”
罗少知轻缓地挺起上半身,右手撑到文承左侧,笼罩着文承半边身体,靠近他左耳边,柔柔地说:“他说等我嫁人,就把桃树都砍了,做成一个个桃木箱子,给我装嫁妆。”
她分明是用两只手臂撑在文承两边身侧,姿势却好像扑进了文承怀里,粘在她衣领间的桃花香和女孩子特有的味道一瞬间全钻进了文承鼻尖,还有那熟悉的温热感的来源……
文承心颤,立刻掀被下床,紧接着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反手用绸被把罗少知从头到尾地盖住,只留下两条挣扎瞎摆的小腿,听得她在被子里“哎哟哎哟”地闷声叫屈。
文承记忆如是——
罗少知记下的,却是她在含苞待放的年纪动了春心,厚脸皮往公主府硬贴。
文承不喜欢她,罗少知就变着法儿地在人跟前乱晃,丝毫不顾女孩家颜面,还巴巴地把小字地告诉人家,惹得文承被冒犯生气,用被褥将她裹成一条白白嫩嫩的胖蚕。
京城里的风月楼里,都说罗府小姐和文三公子两情相悦、私相授受,只有罗少知本人心里最清楚,文承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从不沾染男女之情,全是自己不知轻重、胡乱撩拨罢了。
如今一朝从文承嘴里听见自己的小字,她息乱心更乱,站在马车边无地自容,心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期许。
文承的模样比起少年时,少了几分隽秀,多了几分俊美,眼角一粒红痣,勾得人心头痒痒,想让人把它抓进手里紧紧握住,一刻也不放开。
可如今文承贵为侯爷,罗少知不敢再轻易采撷相思豆,文承不说话,她便忐忑地站在风口,也一言不语。
良久,文承淡淡地问:“在岭南过得如何?”
罗少知原以为他会先问自己是何时回京的,便心带疑惑着回答:“还好。”
想也知道她是在瞎扯,若真好,就不会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可罗少知除了“还好”二字,也想不出其它回答。
她有什么资格在文承面前流露委屈说不好?她的事本就跟文承无关,即便因病死在岭南,文承也不会关心。
给自己想得难受了,罗少知心里愈发自嘲,想刚才那一声“夭夭”大抵是自己还没睡醒,耳朵打闪听了岔。
时隔三年再见面,文承没因为她当年纠缠不清而坏了名声,拿石头砸人,已算不错了。
罗少知在凉凉的夜风中打了个抖,忍不住道:“听说,侯爷这几年过得很不好?”
因这话,文承一怔,忽而笑开,眼尾的红痣像是要飞出去。
文承笑了许久,笑声发自内心的欢愉,罗少知被他笑得后背发冷、手足无措。
过了好半天,文承终于停下来,脸上笑意还在,眼神却阴默着,似笑非笑地说:“不好?我这几年,过得不能再好了。”
罗少知方才明白,师兄告诉自己,文承已经不是从前的文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前的文三公子是京城世家弟子之楷模,芝兰玉树、朗月入怀,而眼前的文承好似换了个人,脸庞还能看出几分记忆中的模样,周身气质却陡然大变,浑身冷肃阴郁,笑起来稠艳而危险。
罗少知心惊于文承的巨大变化,怕他是旧病成患影响了心境,不安地问:“你的身体如何,梦魇风寒还常犯吗?”
文承一静,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罗少知还想问,外头人口中的“绛衣侯活不过几年”究竟是为何,他这几年都遭遇过什么,文承开了口,寂寂地说:“回去吧。”
“啊?”罗少知愣住。
文承:“倒春寒,手炉没用,夜里多穿些。”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侯府的马车走去,修长清寂的背影渐渐行远。
直到侯府马车缓缓离开,罗少知才从文承最后留下的一句话里回过神。
马车越行越远,罗少知在夜风里立了许久,最终垂下羽睫,唇边扬弯起一浅弧度。
与此同时,侯府的马车上,氛围大不一样。
主子上车后一句话没说,福祥不敢多问,抖索精神一路谨慎地驾车回了侯府。
踏入府门,秦叔迎了上来,“侯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福祥在后头使眼色,秦叔接受到暗示,小心翼翼地往侯爷脸上瞅了瞅,眉目间安安静静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不像生气动怒。
秦叔不确定地问:“侯爷可在宫中用过晚膳了?”
“不吃。”
文承丢下利落的两个字,摘了披风,丢给福祥,径直往内苑去了。
不用晚膳,也和平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