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如此轻飘飘一句话,让皇帝如遭重击,颓然趴在床边,口吐黑血。
晏既明就这么看着皇帝,只双手微抬起,却并未上前。
“朕知道,可朕作为南皖天子,当有取舍……”
晏既明淡声开口,戳破了皇帝冠冕堂皇的说辞,“您是天子,自是有自己的考量,可闵鹿县的百姓何其无辜?若是徐尘正那时及时决断,提早加固防线,向邻县边将求救,而不是畏缩踌躇,怕处理不好落人口实,影响他的政绩和官途,这场悲剧本可以避免。”
他一字一句,皆说得清晰而郑重,想到半夜洪水肆掠,打破安静美好的县城,无数人出逃或倾覆,整个闵鹿哀鸿遍野,充斥着哭喊,说着不觉湿了眼眶。
“我失去了父亲母亲,而整个晏氏除我外,无一幸免。闵鹿县如我这般的,还有无数百姓,他们有的全家遭灾,有的只留下幼小孩童,从此流浪无家可归,更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至此活着也无望……”
他左眼留下一颗泪珠,神情却越发严肃冷淡,好似周身都覆了一层寒霜。
皇帝双目圆睁,表情不忍,“你莫要再说了——”
晏既明伸出手,淡定地抹掉左脸的眼泪,似不解地发问:“为何?皇上不是早已知晓,怎地还害怕听臣提及呢?”
“晏既明,你……”
皇帝仿佛要怒骂,却又不知为何止了声,只深呼一口气道:“你今日好大的胆子。”
晏既明才情绝迹,虽性子冷了些,但一向对事不对人,也不会让人揪出什么错处,更不曾顶撞过皇帝,今天能说出这一番话,着实与他过去在皇帝面前的形象大相径庭。
晏既明轻轻撇唇,倒与往常神情一致,只是说出的话,不再有所避讳,“臣所言皆为肺腑之言,并非有意惹恼陛下,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如同一片扎进肉中的碎片,年岁过去不曾消散。皇上,微臣请您还闵鹿县百姓一个公道,将此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皇帝听见他掷地有声的话,脸色实在难看,“你让朕重申此案,将徐丞相的罪行公告天下,可曾想过后果?莫非你心中属意看中之人,并非九皇子?”
晏既明听着略有惊讶地皱眉,皇帝难道不该优先考录自己的名声么,怎么关心的是将来储君之人。
皇帝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靠着床榻微微坐直一些,冷哼道:“你别那样看着朕,有些事朕想明白,自有所衡量,倒是你今日这般莽撞,是当真以为,朕不敢惩治你吗?”
皇帝的语气明显有所缓和,晏既明心中有所不解,但也没有表露,只是躬身行礼。
“微臣不敢,此事与九皇子无关,即便徐相真受到审判,也属陈年旧事,并不会罪及九皇子。至于百姓们的迁怒与埋怨,若他能担负重任,将来利于百姓生计,自能为自身口碑加持,也算为徐氏一门庇佑福荫。”
晏既明将话说得很明白,却也没有完全点破,目光执着而坚持,“微臣并非心血来潮,只是此时此刻,此事不得不提,微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但凭陛下惩罚。”
皇帝被他眼里的光刺到,无意识缩了一下。
晏既明见皇帝吃吃不说话,再次拱手高声道:“陛下意下如何?”
他说着要等皇帝做抉择,实际上却带着一丝逼迫的意味。
“你……朕……”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好,朕早便知道!否则要被你气死!”
晏既明有些意外地抬头,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避开他的目光,双手竟不知为何有些发抖,片刻后,从枕边掏出一卷圣旨来,“朕……朕其实早就知道,是朕错了……”
皇帝从不轻易认错,一旦开口,竟有些言语可怜,“可朕不是故意的,晏卿,我知晓你心中仇恨,只怕一刻也未曾忘怀,所以朕写了一道圣旨。你且拿着它,去翻此案时,无论是徐相、还是谁,皆可一同审查。”
晏既明心底瞬时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皇帝寿命将近,才会在此时逼迫皇上。
可他只想让徐相付出代价,却未曾想皇帝竟早已料到他会来,还写下了一道圣旨,不仅答应他审查徐相,更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皇上……”
“晏卿,朕知晓,你为此事查询许久,也破费了一番周折,证据也有不少,但碍于朕的面子,也知晓朕不会轻易认输,是以一直将此事藏于心底,没有半分表露,就是想着一击即中。”
皇帝拿手帕擦着唇边血,待晏既明接过圣旨后,慢慢撑着床沿扶坐,神色慢慢好了一些,“你也知道,在新帝登基后,你以那时的权势,再翻此案,成功几率会比与朕对峙,要大许多许多,。但你今日还是对朕说出口了,朕其实很欣慰。”
“皇上,不怪罪微臣?”
“若是新帝翻案,会得百姓称赞,获贤君之名,你的功绩也会顺利载入史册,一切都很完美,唯一受损的,只有朕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