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戈

裴今澜临时有事，时纯不得不跟着他连夜回京。

宽敞舒适的房车后座，裴今澜单坐着处理工作。时纯拉了个枕头躺着，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沉甸甸的发夹，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那道宽肩窄腰的专注背影上。

算起来，自己和裴今澜已经认识近半年，可除了知晓这人私下脾气不大好，她对他的了解，好像和旁的人并无区别。

他对她称得上开诚布公，却也算得上公私分明。

细想下来，于他来说，自己怕也是应酬的一部分，只不过寻常应酬是在盘算别人，而她这里的应酬，是酬劳他自己。

时纯平静地想着，心里把裴今澜这三个字咬碎嚼烂，方后知后觉地发觉，她和他甚至都算不上熟悉。

裴家半路寻回的独子，裴氏产业的掌权人，烊京城二代圈子里最不好惹的裴大公子，还有就是——他热衷于品种稀有的永生玫瑰。

时纯睁着眼，脑海里却浮现娑岚别墅里，那亩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玫瑰园圃，密集的红色头颅居高临下，令人顿感呼吸凝滞，她猛地回神，想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忽然就感觉胃部痉挛起来。

“哪不舒服？”裴今澜听到动静，合上搁在大腿处的笔记本，回身坐在时纯身边。

见她右手正捂着腹部，他旋即往后一靠，将人揽进怀里伸手帮她轻轻地揉，“多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时纯后背紧贴着裴今澜的胸膛，陌生而强悍的心跳透过皮肤传递到她的感官，她慢慢适应他的动作，身体松弛下来，整个人都像是依赖着他，“你不是也见天熬夜么？还有脸说我。”

裴今澜手指微重：“嗯，还不错，知道心疼人。”

“谁心疼你。”时纯佯装抬肘。

裴今澜手掌顺势上移，经由她手臂内侧，往前捏了满手。

时纯险些惊呼出声，快速瞥了眼前排司机，赧怒推他，“早知道，就不该和你坐同一辆车。”

裴今澜跟没听到似的，突然又跑去揉她腰线，“你说你饭都吃哪去了？一点肉都没有，难怪看着单薄。上回让你去健身，也是半途而废。”

他拉着时纯转向自己，“怎么就不肯听话呢？”

时纯紧盯着他那双暮气沉沉的眼睛，没忍住拿话刺他：“谁让我胃不争气，磕几片药就要死要活，恐怕是再也好不了的。”

裴今澜默了一瞬，目光从她眼睛落在鼻尖，屈指刮了下她的下唇，“心眼儿可真小。”

时纯显然十分上道，往前晃了下，“您大人有大量，多容容我。”

她话音未落，脸上的笑都还没散，就看到裴今澜突然意味深长地端详过来。

“我脸上有东西？”时纯刚刚躺了好一会，枕头上有纹路，说不定会压出印子。

裴今澜着意瞧了她好几眼，猝然抬手，按下了她的唇角，冷不丁提了句，“你还是不笑的时候，显得略有真心。”

时纯脸上笑瞬间瓦解。

那一刻，她感觉车厢里的温度都低到了零下几度。

她定了一会，肢体语言里的亲昵撤下，目光轻轻淡淡地投向窗外，漆黑的玻璃上映着她的脸，惯常冷然的眉眼慢慢舒展开。

“这世上的真心就那么点。人人都想要，人人都没有，我力求自保，有哪里不对。”

裴今澜没料到她竟然能这么坦诚，再看过去，倒觉得稍微恢复了点他们初见时，她身上的那股不动声色的凌厉劲儿。

他目光回暖，语气竟透出点慈悲，唤着她的名字说，“在我面前，不必装模作样。”

时纯怔然失神，眼前突然闪过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曾见过的林间古刹。

佛陀捏花，悲天悯人，正如他此刻一样。

时纯心里的好奇疯长，几乎破土而出。

裴今澜这人，总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譬如他们初见的那晚，暮春时分，他眉眼秾艳，却幽不见底。

那时候他们尚未交谈，可她看着他，却在心里荒唐地想象，骨子里这么疾风烈焰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死寂的一具皮囊。

就像现在，他眼底供奉着菩萨，可唇齿间却操戈不断。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到底怎么才能找到他。

时纯任凭自己想着，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那股欢愉甜腻深入眼底，溢出两道极浅的梨涡，看得裴今澜略微一愣。

“早说不就好了。”时纯懒洋洋地躺进裴今澜的臂弯，轻易就嗅到他衣料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药香气。

她伸手抱了下他的后背，一触即离地回到枕头上，语气疲惫又松弛，“我明天还要琢磨怎么堵人，就不陪你熬夜了。晚安，裴今澜。”

裴今澜见时纯真要睡了，突然就有些不甘心，眼看她翻过身背对着自己，没忍住抬手去推她。

单薄的肩膀挨在掌心，温温软软的，他力道松懈，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