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
灵顺寺地处偏僻,山脚下硬件尚可的住处只有那家携缘客栈。
时纯一言不发地跟在裴今澜入住,刚踏进房间就闻到一股饭香,榫卯结构的木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当地菜肴和糕点。
房门紧闭,略有些潮湿的室内顿时气氛沉闷。
“箱柜里头有换洗的衣服。”
裴今澜解开西装外套,随手丢在一旁,头也没抬地跟时纯道,“赶紧收拾好,过来吃饭。”
时纯一路上就憋着一股气,听他还在介意自己衣服上的香火气,不由记起之前在车上那一幕。
但眼下显然不是负气吵架的时候,她自己踩雷倒是无所谓,可裴今澜那个臭脾气,她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迁怒旁人。
时纯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趁裴今澜还没失去耐心,掀开珠帘走去了隔间,一把拉开了那扇枣红色的立式箱柜。
柜子里的衣服比她想象的还要齐全,时纯随便拿了套针织长裙,又从抽屉里找了配套的内搭,见房间里也没个换衣服的地方,就径直走向卫生间。
“就在外面换。”裴今澜突然出声。
时纯诧异转身时,他正掐着根烟条燃火,黑夜里猩红的火光隐没,她看到他苍白的脸庞笑意褪尽,一点活气也没有。
刹那间,她突然蹦出来个念头——冷漠,专断,唯利是图,这才是真实的裴今澜。
那些浮在表面的温柔,谦逊,守礼,热朗,都只是他用来达成目的的工具。
现在,是她自愿撕下了恶魔的面具,在六日前的那天晚上同他达成交易,签订契约,于是,这些隐秘的存在,就成了她必须独享的饕餮盛宴。
时纯心里静得出奇,忧惧,恐怖通通没有,甚至衍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窃喜。
她放弃挣扎。
一件件的衣服落地,又一件又一件地穿起,她做的有条不紊,堪称优雅。
走到餐桌前,时纯看到裴今澜掐灭烟头,从外面进来。
他先回了趟卧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打着蝴蝶结的袋子。
“现在拆。”
时纯被迫接到手里,沉甸甸的分量覆在掌心,她皱了下眉,仰头看裴今澜,“不能先吃饭吗?”
裴今澜横眼过来,时纯偏过视线,也没再解释自己已经饿了一天,抬起手,不情不愿地解开上面的带子。
黑丝绒的盒子做工精致,上面印着娑岚定制的LOGO,她旋转打开,里头搁着一卷粉色的纸,旁边是长约两寸金枝玫瑰发夹。
时纯伸手解开纸条,裴今澜却径直拿起了那枚发夹。
纸条崭新而空白,一看就知道压根没人打开。
时纯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原地等着裴今澜帮她别上发夹。
过了会,身后的人毫无动作。
她转身抬头,才发现裴今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靠墙的砖色沙发上,手里还捏着那只发夹,眼底晦暗不明。
时纯暗暗叹气,裴今澜这是给她机会解释。
其实从回来的路上,时纯就在盘算,等到刚刚裴今澜拿出礼物,她心里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裴今澜离开的这段时间,大抵是遇到了些糟心的事儿,好不容易回到烊京,想找自己腻歪一会,结果却吃了一口闭门羹。第一回打电话那会,他应该就已经在寻她的路上,后来不知道怎么打听到自己去了临城,又不辞辛劳地追了过来。
时纯能猜出大概脉络,却不清楚他究竟生得哪门子的气。
那条转运手串是工作室人人都有的,白学长的反应也能证明他的无辜,如果说是因为自己不接电话,那裴今澜从第二次通话时,就可以直接发火。再说李一叙,裴今澜显然并不在意。
时纯不断排除错误答案,思绪回到他们在山脚下相遇的情景。
当时,他们说什么来着?
——神佛脚下,你发哪门子疯?
——以后不许去佛寺。
——再沾上这身气味,就不是脱掉一件衣服这么简单。
时纯悚然惊醒。
她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嫌弃檀香味重,更以为是他因为看到白学长,误会吃味故意作弄自己。
可回想看来,所有的症结都归于一处。
裴今澜厌恶的,不是她,是神佛。
明白了症结,时纯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立刻起身,赤足踩着厚实的地毯挪到他的身边。
“玫瑰发夹,一看就是女人用的。”时纯趴在他的膝盖上,偏过头轻声问他,“不打算送我么?”
裴今澜抬眸,视线冰冷地划过时纯的眼睛。
见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时纯也不在意,干脆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念叨。
“我不是有意去那的,看到你打的电话之后,我立刻就往下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