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辈子填不饱的货色

牛幺婶退出席的时候，感觉左眼皮跳动了两下，心绪有些波动起来，不过很快被身后的热闹气氛化散了。她简单的洗漱后便躺上床，静静的听着院中的欢闹声。还能出什么事呢？都是煮熟了的，还弄得那样好看，不会再中毒，最多不过是吃撑着，要么喝醉罢了。唉，当年那种折磨人的劲头，如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人心颤。刚钻出肚子的时候，就摇晃着小脑袋张大了嘴四处找奶头，把奶头伸过去，一口咬住便卯着劲地吸，大口大口地吞，小肚子剧烈地起伏，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好象当年的节食举动，酿出了他对饥饿的无限恐惧。起初以为婴儿吸饱以后都会放开奶头，要么乖乖的憨睡，要么转动眼珠子四处看。然而他既不贪睡，也不理会周围的一切，肚子已经胀得圆圆鼓鼓，却依旧死死的咬住奶头，好象奶头就是他生命的全部，其他一切的人和事勾不起他半点兴趣，更和他毫无瓜葛。试着拔出奶头，他却死死的咬住丝毫不松口，就那么一直挂在怀中，不管饱胀或者饥饿，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不管睡着还是醒着，哪怕松开奶头一秒钟的意愿都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候竟埋怨起接生婆，多半是因为怀孕后期她建议节食，让他在肚子中饿怕了，出生后便再也不愿意挨饿。不能就这么由着他无时无刻地咬着奶头过活，没日没夜地耗下去，大人要不要做事要不要生活。更要命的是，奶水已经开始减少，放任他无休止的吸下去，不但他迟早得饿死，就是大人迟早一天也得让他给拖累死。用冰糖诱惑他，在乳房上涂上最最苦涩的黄莲汁逼迫他，却都丝毫撬不动他那张小嘴，好象他那张嘴巴跟奶头已经长在了一起。只得狠心让老马抱住他，硬生生把他和奶头撕开。那时候他的嘴里已经长出乳牙，乳头拔出来以后，血淋血滴惨不忍睹，痛得让人差一点背过气去。含着乳头享受了几百天，最终被分开，好象一下子夺了他要命的宝贝，一刻不停的嚎陶大哭了六六三十六天，直到哭得声嘶力竭，瘦得皮包骨头，见的确再也不可能吸到奶了，这才收住哭声，转而开始全盘接收喂给的食物。喂什么吃什么，喂多少吞多少，抓得到的东西全都往嘴里塞，能吞咽的一律吞下，就像一条大无边际的口袋，任何东西都能装进去，天上地下没有他不敢塞进嘴的。一旦打听到哪儿有名医，不管远近都要赶过去，只要听说哪儿有偏方，无论有效无效一定想方设法的找来，却始终治不好见什么吃什么的恐怖怪病，让人费尽了神操碎了心，不晓得哪一天会被撑死或者被毒死，酿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他爸时常抱怨：“当初费尽心机要超生，现在可好，养出那么一个旷世吃货，让人成天提心吊胆！”哪敢还嘴，只能敲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气极了的时候就狠骂他：“硬是饿死鬼投胎，一辈子填不饱的货色！”和他爸起早贪黑地忙活，不可能时时刻刻照管得着。成天在田野山林间东游西荡，草尖上的蚂蚱、石缝下的蛐蛐儿、山林间的兔子野鸡、河流里的鱼虾蚌鳖、小沟中的螃蟹泥鳅、天空中的小鸟蝴蝶都是他追捉的对象。一旦捉住猎物，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塞入口中再说，活突突的野人一个。手脚太灵活了，又跑得快得不得了，老鼠野鸡之类的一捉一个准儿，就连逮兔子，他都能跑得比撵山狗还快，没亲眼见识过的人谁信呀。就连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的华老头都感叹：简直是一切活物的天敌。他还说：这小子大约是由饕餮投胎来的，饕餮没有躯体，只有一颗巨大的头和一张硕大的嘴，见什么吞什么无比贪吃，最后被硬生生给撑死了，不给他治好饿痨病，无论他跑多快，总不容易跑过阎王爷手中那支勾命笔。和他哥哥一样赶他爸，天生具有运动基因，他哥跳得高，他是跑得快，年年校运会哥俩都包揽头名。三爷子都被人取了外号，叫得远近都响响当的，这世上除了他爷儿三个，恐怕再没第二家了。体育老师不止一次在他爸面前游说：把这小子送去国家队，铁定轻轻松松跑赢那个……叫博特尔还是布尔特来着？老马坚决反对，两兄弟最终都没做成运动员，一个当了老师一个做了厨师。他时常说，当运动员太辛苦了，落一身伤病容易，想出名挣钱很难，倒不如找一份平平常常职业、过平平安安的生活、做踏踏实实的普通人来得实在。当年为他的出路问题，和他爸吵过好多回架，如今想来，幸好听他爸的送去做了厨师，让他懂得了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要不然还不晓得他今天是个什么样子呢。如今不再胡乱生吃了，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日子总算过去了，还耍了女朋友，连婚期都大至定下了，应该没事了吧？但愿那个白眼瞎只是骗人糊口的，当年那笔钱能买十来斤猪肉，如今半盘回锅肉都不值，就当是捐钱消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