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乾坤(二十二)
曲池旁。
华灯初上,语笑喧阗。
暮色渐浓,可人群丝毫未受影响,甚至随着越来越多的寺庙僧人加入了此处的盛会,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越霖站在池边,他换了一身靛青便装,腰间佩剑同衣服的颜色融为一体,手里端着一个杯口打磨过的竹筒,不经意地晃荡,倒是多了几分闲适,弱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杀气。
入眼皆是年轻男女倚在栏杆上卿卿我我,每隔两步就能看见一个的灯笼透出烛光的暖红色泽,将情人们的脸庞映衬得柔情蜜意,唯独剩他这个不合群的,双眸依旧冷寒。
目光往外眺了几分,沿街小贩早就摆好了架势,一个个推车并排齐整码着,无论摊子上展出的是木簪折扇、还是糕点炸物,小贩们的左手旁都不约而同地挂着一盏同曲池栏杆上一样的灯笼。
这是历年浴佛节的传统,据说每一盏灯笼中的蜡烛,都经过了僧人们九九八十一的诵经开光,而后才放入特制的莲花底座中,一年只能在浴佛节这一日燃烧。
就连从外地赶来的杂耍团,即便只是临时圈出了一小块空地,依然领到了属于他们的灯笼。在魁梧壮汉的喷火表演中,随着叫好声起,负责叫唱的小孩一手捧着收铜板的碗,一手拎着灯笼,绕着圈子讨起了赏钱。
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年轻夫人笑弯了眼,抬手就是重重一声响,小男孩看着沉甸甸的银子双眼大亮,“多谢夫人。”
他望一眼夫人身旁揽着她肩的俊俏郎君,又会意地嘴甜道,“二位面慈心善,广布良缘,过了这个浴佛节,定会多子多福,百年好合的!”
小孩说完接着去其他地方讨赏钱,无暇顾及那对看上去情深意厚的夫妻听见自己说话以后,骤然变得若有兴味的眼神。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越霖将两人的细微表情净收眼底,却并不打算节外生枝。
毕竟谢麒出宫,对外的说辞,从来都是为了陪秦行秋出来透一口气,情深意笃,难道不对么?
余光里卖竹筒八宝茶的小贩忽然有了新的动作,原本五五一组的竹筒平白多出一个孤零零的立在最旁边,老板或是觉得累了,也不肯多做,笑着拍手招呼起了客人。
越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将旧的竹筒掷入小贩的废物篓中,抬手便端走了那盏破坏阵型的孤零零竹简,回到方前站立的位置,仰头喝了几口。
有诈。
看清了内壁简单几个字后,他放下竹筒,不出所料的,身后几乎是立即响起了少女混不吝的笑声。
“这位郎君背影好生俊俏,不知是否肯赏个脸,陪小女子上花船游一游湖?”
他一转头,提着兔子花灯的谢无忧便闯入眼帘,对他歪头一笑。
越霖还来不及往谢麒的方向再探看一番,估算当下防卫的布局,谢无忧便已经上前一步,附在越霖耳边轻声道:“检查过了,纵向三步一人,横向十步一围,没有缺口。”
既然如此,他颌首淡声道:“那就走罢。”
言毕,越霖神色自如地接过谢无忧手上灯笼,两人并肩走向码头,今日生意好,停靠在岸边的空花船寥寥无几,可她的运气也好,最大的那艏花船恰好也在此列。
“就选这艘最大的,”谢无忧踮脚指了指两三层高的花船,仗着今日算公务在身,财大气粗得紧。
越霖一抬眼,这遮天蔽日的架势,回头报账不被谢麒指着鼻子骂才怪了,抿了抿唇,他到底没说什么。
罢了,何必影响她的好兴致,大不了,自己悄悄将账目填上便是。
谢无忧还叉着腰过有钱人的瘾:“除了开船的伙计,其他服侍的人都叫他们赶紧下来,我性格有些孤僻,不喜欢见到外人,会影响本姑娘游湖的心情。”
船上的伙计领着工钱放了个假,原是好事一桩,老板的脸色不知怎的难看了起来:“姑娘,您看上去也是金枝玉叶的,想必从来没做过什么粗活,确定不留一两个服侍的下人?”
有便宜不占,不是实心眼就是黑心肝。谢无忧估摸着能将生意做到这么大的老板这么也不可能心眼太实,警觉地眯了眯眸子,更不愿意听从老板建议。
她扬起下巴,蛮横反驳道:“你这店家好生聒噪!本小姐说了不要人服侍,就是不要人服侍,你再磨蹭,我们就走了。”
谢无忧提起裙摆就要沿着来路回去,越霖知道她在防备什么,便也默不作声地摆出一副顺从姿态,“诶诶诶,姑娘莫急,”老板慌里慌张叫住他们。
“一切听您的吩咐,您说要多少人,花船就留多少人,可好?”他摊了摊手,似乎不太舍得这单生意黄掉。
谢无忧顿住脚步,回首微笑一下,“这才对嘛,老板真会做人。”
老板干笑两声,不再回话,扭头往花船上去吩咐了。不消多时,丫鬟、婆子并一干小厮都顺着甲板下了船,待越霖和谢无忧上船是,除了舱室里有几句微不可闻的人声,其余地方便都空无人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