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静无眠,月清而寂。
他立于漫漫梨花中,微微仰起头,缚眼白绫,任东风肆意解去,一双无神的丹凤眼暴露在凄清的月光中。
忽然,他耳尖一动,捕捉到身后轻稳的步声逐渐向他靠近,空气中夹杂着特有的浊酒之气。
不用问,他也知道来者是谁,缓缓抬起手,不偏不倚接下一片雪白花瓣,声音如月华般清幽:“无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白绥,你总是这般无趣。”被喊出名字的男子无奈地将手摆于身后,轻走上前去打量他那双眼睛。
月光映衬下,白绥眼中依旧暗淡,但比起上次,眼底清明了三分,是个好兆头。
这一系列动作无冥熟练得悄无声息,可仍逃不过白绥的双耳。自双目失明后,他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算得上因祸得福。
想到这,他淡淡笑着:“无冥,我本以为,这世间万物与我再无缘,却未曾想到,现如今的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万物的一呼一吸。”他垂下手,娇嫩的花瓣沿指尖落入尘埃,“可惜事到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世间万物并非所见这般简单。或许在我窥视缘尘镜,又或是更早时,一切都成定数。我这双眼睛呀,是该还的。”
“你救了那丫头一命,已经不错了,还想着如何。照我说,你该想开些,何必执着于此。万物更替,千变万化,自有其理。不如,和我一同,寻风花雪月,叹八珍玉食,逍遥兮,乐焉!”。
无冥飞身横躺上树,压得梨花簌簌落落,侧身俯看那人,被淋了个满身花白,很是滑稽,捧酒笑出声来。
白绥对披满衣的梨花不顾,对捧腹大笑的无冥更是顾不着,沉思良久,才开口,问道:“她,要下凡界?”
虽是问,语气却肯定。
无冥一听,立马惊起,声音拔高着骂:“哪个畜生在你跟前胡说八道。”
“是你说得太大声了。”
无神的眼眸望向他,无冥有一瞬间察觉到那一丝狡黠。
“你不会,想去找她吧。”
无冥从袖口掏出一壶,咕咚咕咚灌下半壶。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脸上,更衬得白净无暇,两人无声对望。相识数百年,无冥哪能不知他的心思。
这凡界,白绥是非去不可了。
“你可要想好了。听说,她这次下凡,是为了给青成灵君设劫的。说不定,等他们二位劫成归来,成一对神仙眷侣,你什么都捞不着。”无冥咕咚咕咚又把剩下的半壶酒灌完,“你许久未出,不知如今凡界不同以往。妖魔躲在暗处不知干些什么勾搭,那两位神仙下凡,命好没碰上好说,要是正巧碰上可就难了。”
林间有风瑟瑟,白绥声一颤:“你别再劝我,我心意已决。左右是我亏欠的,不论如何也要还的。”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罢。我在凡间有些关系,你若需要,便打我的名号。”无冥长袖一挥,化作青烟一道远去,断断续续落下一句话,“常闻人间有好酒,请君莫忘为我捎上一壶。”
漫天纷飞的花瓣早幻化作无冥方才用过的酒壶,轻轻落入他的手中,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壶身,心中默默拼凑出一段话,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凄清中增添出不亚于女子的妩媚。
心病唯有心药医。
他抬头望向无尽深处,气泽环绕之地,好似有光使神识暂归清朗。双目似有神,但东风拂去,仅一息间炯目回归空洞,神情黯然无光。
亦是那一息,他第一次抛下所有,置自身于无边幽境中,窥视本心最幽暗处,最难察觉之事,而后定下决心,紧握着酒壶,踏步往深幽处前去。
他一直都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那怕岁月亘古,那怕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