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洞隐烛微
在无尽的虚无如潮水般退去后,率先出现的是死寂般的黑暗。又不知过去了多久,横无际涯的黑暗中蓦地起了一丝波动,如涟漪一般悠悠漾开。那片涟漪层层地扩散开来,拂面而来时却如穿透一切的微风,这便是时间流逝的触感。光影在很久后方才出现,最初不过是一点朦胧浅淡的光斑,好似一滴即将消失的水渍。渐渐地,那光斑星星点点地融合,如春山之中消融的雪水与冰河自四面八方无声地汇集而来,又潺潺流向远方。
苏敬则循着这愈加宽阔的河流走到黑暗的尽头,世界的原貌便渐渐地显现出来,起先是一片蟹壳青的帷帐,而后便又添了几点灯檠亮色映上的光斑。
原本守在案桌旁的流徽听得此处响动,便立即循声看了过来。他见苏敬则面色苍白神态虚弱,便也收了往日的漫不经心,问道:“公子?你还好么?你这次可真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跟着他们一同去了——”
“……流徽?”苏敬则蹙着眉头侧目看去打断了他的话语,在片刻的沉默后,忽而肃然开口,“这里是襄阳城?”
流徽点了点头:“是,这里是襄阳城的郡守府别院,桓郡守慷慨,借给了我们暂住。”
“……谢知玄呢?”
“他在,公子找他有事?”
“不着急。”苏敬则稳了稳气息,又道,“流徽,还记得当初在江陵时,我命你暗中调换藏起的卷宗么?”
流徽一时不解:“当然记得,怎么了?”
“尽快取来。”
“啊……好,正好我留在这儿也是无事,天也快亮了,倒不如现在动身。”流徽笑了笑,心知此事或许攸关生死,便也不再多问,起身离开了厢房。
苏敬则略微阖了阖眼,平复着稍显急促的呼吸,闭上眼时却又隐约地好似见到了刀光飞至、鸣镝呼啸。
“崇之?你倒是醒得很快。”
听得这熟稔的戏谑话语,苏敬则便也睁开眼看了过去,淡淡地笑了一声:“知玄,眼下是哪一日了?”
“七月十八。”谢长缨似笑非笑地抱臂步入房中,在案桌旁施施然入座,“看起来昭国人待你不错,得益于他们医官的治疗,你的伤口虽是裂开,却终归不致命,只是这几日似乎太过疲惫,才睡了这么久。”
苏敬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后直入主题似的问道:“殿下情况如何?”
谢长缨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怕也就在这几日了。”
苏敬则略微垂了垂眼帘,不知心绪如何,却又旋即问道:“朝廷的处置是什么?”
谢长缨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地轻嗤道:“我倒还不曾对你兴师问罪,你反而问起我来了?崇之,你先说说看,为什么要对开闸放洪的文书做手脚?”
“怎么?你也想趟这浑水?知玄,你付不起这样的代价,玄朔军亦然。”苏敬则忽而一抬眼,眸光灼灼锋锐,如星辰又如利刃,好似能直直刺探到他人心底的隐秘思绪,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忽而变换了称呼,“谢姑娘,你的身份经不起黄沙狱的调查与审讯,届时你的罪名,便又要添一条欺君罔上。我想,谢氏如今不敢错失对玄朔军的强力控制吧?无论是怀真或是远书,他们在玄朔军中的地位,在元老将士们中的声望,其实都远远比不上你。”
谢长缨略一挑眉,言语之间丝毫未做掩饰:“不愿失去玄朔军的可不止是我,山阴苏氏通过你的途径好不容易将相当一部分家族势力渗入了玄朔军中。他们可以失去你,却不能失去在玄朔军中的根基。”
“当然,的确不止是他们。我也一样。”苏敬则听得此言却也并不觉愠怒,反倒是从容笑道,“谢姑娘,这是乱世,兵力永远是最为重要的实力。只要对玄朔军的控制仍在,若我能够脱罪,便仍有从长计议的机会。”
谢长缨哑然。她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方才极轻地冷笑了一声:“看来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朝廷的决定了,不过,他们给的最后期限在八月初,毕竟襄阳郡这边还需要善后。”
“这正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可以有机会证实我的猜想。”
“猜想?”谢长缨偏了偏头,随即明白过来,微微蹙起眉头正色道,“粮草之事么?不妨说说看。若其中有什么疑惑,找旁人商议也不如找我。”
苏敬则在她说话间便已撑起身子倚靠着床头,微笑道:“我们不妨换一种方法——事情始末你也了解,不如先来简短地说说看?”
谢长缨似笑非笑地一挑眉,似乎觉得他提出的这个“新方法”颇为新颖有趣,很是配合地陈述道:“今年年初,昭国光文帝姜和驾崩,其太子姜暲即位,不过一月便因‘纵欲过度’暴病而亡,不过这‘纵欲过度’不知真假。此后姜昀奉其遗诏即位,但高车贵族中多有不服之人。此后便是三月,姜昀派白崧与左右日逐王南下攻伐荆州,明面上是开疆拓土,实际上么……呵。”
苏敬则微微颔首,接过了她的话语:“实际是为了排除异己,借刀杀人,利用对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