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羽檄流星
白崧仍旧微笑着,只是眸中分明是一派冷静的审视:“今日时辰已晚,诸位也是远道奔波,若是不介意,不如先在此休息一夜,再议其他?”
苏敬则亦是话里有话地含笑作答:“此处是贵国的军营,若我们留宿于此,只怕白将军未必放心。纵然白将军放心,左日逐王或许也会对此心存疑虑。”
“苏寺卿多虑了,我本是奉陛下之命南征,这一点小决定,还是做得了的。”白崧状似豪爽地摆了摆手,召来一名亲信,吩咐道,“去,将西南角那几顶闲置的营帐收拾妥当,准备迎接宁朝的贵客。”
这一句“奉陛下之命南征”的回答令苏敬则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看来,纵然是在如今的战场之上,白崧也并不打算与左日逐王一心对外。
待那名亲信应声而去后,白崧复又看向了苏敬则,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诸位稍待片刻。不过为防万一,请允许我在诸位留宿的营帐附近布些人手。”
而苏敬则的回应依旧堪称得体,乍看来好似当真是纯然的善解人意:“此事既然关乎军纪,自是无妨。”
白崧见他答应得不假思索,反倒是流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即又道:“那么,在他们打理好营帐前,请苏寺卿入座。”
苏敬则自是微笑应声,循着他的指引正襟危坐下来,一面与白崧虚与委蛇地寒暄,一面暗自警惕地打量着主帐中的陈设。
二人闲谈过数句后,白崧便又微笑道:“真是想不到,竟然是苏寺卿来了此处,与我谈判。”
苏敬则暗含机锋地反击道:“在下也同样不曾想到,白将军当真会心平气和地同意和谈。”
白崧闻言朗笑起来,片刻后说道:“这并不奇怪。我从前曾听说过,而陛下也时常提到,你们中原人很喜欢大谈‘忠义’。我只是想看一看,到了这种时候,你们会如何实践所谓的‘忠义’。”
“哦?”苏敬则气定神闲地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么,白将军如今看到了什么?说起来,您和您的陛下既然提到了‘忠义’,想必对此也有自己的见解。”
“在和谈这件事上,白懿行和谢明微竟躲在一介文臣的身后,还真是有趣。”白崧颇有些玩味地瞥了他一眼,又答道,“我不过是草草看过些中原的典籍,谈不上什么见解。不过据陛下所言,你们所说‘忠义’的含义,不由以武夺取天下的君主决定,而在于天下苍生共同之愿。”
“想不到贵国的陛下对此颇有研究,不愧是在邺城住过许多年的人。”苏敬则笑了笑,装作一无所知似的问道,“只是,想必这样的说辞,大多数高车人只会觉得可笑。”
“不尽然。”白崧隐秘地一笑,并不展开深言,只是说道,“至少,陛下对此颇为青睐。”
“……是么?有些意思。”苏敬则面上笑意不减,话语却是蓦地一转,问道,“若是如此,在下倒有一问——贵国君臣此来,难道也是全无杀伐之心?”
“哦?”白崧轻轻地一挑眉,却也并未正面作答,“苏寺卿,若是秣陵的那些人也全无杀伐之心,你今日未必会在此处。你的问题,我不能作答,但我也可以送给你们一句话——内墙不乱,外敌不侵。”
苏敬则轻轻地笑了一声,沉静幽邃的黑眸中不辨喜怒,而语调听来却是更为谦和从容:“是么?不过这数月以来,贵国的攻势也的确令我们大开眼界。”
他略微咬重了“大开眼界”四字,分明便含着几分嘲讽的意蕴——若说大宁内墙已乱,那么在这荆州北部拉扯数月也未曾攻下西藩重镇的昭国,又算是什么呢?
白崧神色不变,四下里的昭国将士却已是低低地交头接耳起来:
“这宁朝来的官,架子还真是不小啊……”
“可不是?不知道的,还当摇尾乞怜请求和谈的是我们大昭呢……”
“谁让人家是‘天朝上国’来的呢?啧啧……”
他们低声私语了片刻,白崧方才猛地一拍案桌,目光凌厉地一扫:“聒噪。都嫌自己舌头太硬,是不是?”
那几人忙不迭地开口:“不不不……末将不敢……”
苏敬则悠然一笑,隐约带了几分揶揄之意:“白将军好威风。”
“呵呵……都是些在敕勒川上野惯了的小子,说话自然有些直来直去,苏寺卿可莫要见怪了。”
“当然不会。”
白崧哈哈大笑,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帐外却有士兵匆匆跑来:“将军,那几处营帐已经收拾好了。”
听得此言,白崧自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转而对苏敬则笑道:“既如此,便请苏寺卿先去帐中休息一夜吧。”
苏敬则依言起身,以得体的微笑向白崧道过别后,便领着随行的近卫与士兵,就此离开了主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