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八、海动山倾
晚吧。”
谢长缨应声而去,只是未走出几步,复又回首道:“明晚……切莫出了纰漏。”
谢遥也只是微笑着颔首,谢长缨忽而觉得,他在南泠书院时的那副轻狂模样似乎已许久不曾流露过了。
——
开闸泄洪的调令送入河堤处的军营之时,东方已渐露熹微之色。
暂代此处军务的都尉携几名亲信走上了河堤,在一线微茫的天光之下,指挥着数十名士兵仔细检查闸门的各处机括与棘轮。
随行的书佐担忧地看着脚下的河堤:“都尉……如今非得如此么?”
“襄阳城不能平白地拱手送人。”都尉长叹一声,“纵然如今未必保得住,白将军他们也总该给朝廷一个交代。”
“可是……”书佐犹疑了片刻,又道,“今年汛期的雨量比往年更大,若是河堤因此而出了什么意外……”
“那我们也唯有派人再来堵这堤坝的决口,沙袋若堵不上,便只有用人去堵。”都尉低声一叹,“上面哪一位的命令都是我们忤逆不得的,但谁也不想到时候被上峰们推了责任。他们会设法给朝廷一个交代,我们也该如此。”
书佐心下了然,一时也是默然不语。
此刻适逢闸门处的百夫长来报,说各处人手已然就绪,都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仍在原地待命:“天快亮了,入夜之前,你们务必表现得一切如常,切莫教旁人看出了端倪。”
——
嘉安元年六月二十四的白天平静无波,无论昭国骑兵或是襄阳守军都未有任何明显的动作。六月末的荆州天气燠热,不少昭国士兵难耐此地的潮湿与闷热,皆在连日的对峙之中渐渐地显出了无精打采的疲态,而沙洲与沔水南岸的襄阳守军也仍旧只是在巡行之余设法寻些充饥之物,远远看来也并无任何异样。
及至日薄西山之时,在营帐中避了一整日的谢长缨方才再次修饰了一番面上的易容,乘着暮色的掩护趋步行至帐外。此刻天光昏暝,残霞渐隐,已有百夫长与牙门将指引着一行士兵,悄无声息地登上停泊于北面河道的舲船。见此情形,谢长缨自然也不多言,只是走上前去,协助他们调度人手。
到得戌时过后,滞留于沙洲的士兵们已尽数登上了两面河道中的战船,而除却船上掌舵防卫的水兵仍在严阵以待外,他们大多皆是隐于船舱之内,等待进一步的命令。谢长缨与谢遥却是扮作了舽艭之上巡夜的士兵,登上甲板远眺着上游处的河水。此刻的天幕之上云霭稍霁,暗月与疏星寥落地投下轻纱似的光芒,在奔流不息的沔水之上漾开迷离的银色碎光。
谢遥展眼眺望着水天交接处迷蒙的雾色,忽而问道:“他们是亥时动手?”
谢长缨微微颔首:“不错。”
“若是今夜一切顺利,我们能不能转危为安?”
“倘若一切顺利……”谢长缨说话间微微侧目,破有深意地扬了扬眉,“那么来日谈判之时,我们可以多一重筹码。至于‘转危为安’么……呵,恰恰相反,此事若成,我们最危险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谢遥略显讶然地瞥了她一眼,却也立时领会到了其中深意——如今的襄阳城早已失去了胜利的机会,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与昭国和谈退兵。在昭国退兵前,一切可能暴露城中更多弱点的失误,都可能令所有人万劫不复。
“时候快到了……回船舱吧。”谢遥静默地立了片刻,而后道,“届时风高浪急,若非水性极佳之人,还是莫要留在此处的好。”
谢长缨轻笑着应了一声,却并未依言就此转身离开,反倒是抬手指了指沔水的上游:“瞧,似乎来了。”
谢遥循着她所指的方位抬眸一望,果真在水天一线之处隐隐辨认出了一道翻涌而起的洪波。他并不急于返回船舱,反倒是自怀中探手取出了一支翠玉短笛,将笛孔靠近唇畔,不紧不慢地吹奏起来。这笛声缥缈悠远,流音飞旋间有如云破月开浸润明珠,透着几分尘世外的空灵与宁静,周遭的水声江风一时间也好似黯然止歇。
只是谢长缨立在甲板之上,分明听见了临近几艘舽艭之上辘辘的轮辐转动之声。她心知这多半便是谢遥与各战船约定的暗号,笛声一起,便操纵舵浆应对激流。
待到最后一声笛音落下之时,谢长缨隐约听得西面似有涛声如闷雷一般,滚滚地动地而来。她轻叹一声,与收起短笛的谢遥一同走入了船舱之中。
夜空中的阴云已散去了大半,黯淡的残月漏下柔和苍白的光,却照不透山川之间浓稠如墨的夜色。上游的水天交接处似被天穹之上的无形巨手缓缓提起,徐徐发出低沉而直击人心的轰鸣,有如太古荒原之上一只游弋徘徊的巨兽,正沉沉地踏过寂静的长夜。
巨浪在夏日燠热的夜色中嘶吼着向下游扑来,掀起云雾似的雪浪扑上两岸的河滩。顷刻间已向这片沙洲汹涌而来。
沙洲处的河水依旧可算是波澜不惊,但风声中却已渐渐添了尖利的呼啸,有如魂灵徘徊之时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