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二、干戈寥落
拖延下去,率先崩盘的已绝不会是昭国的敌人。
这一日天色难得地云销雨霁,夏日的骄阳半掩在层云之后,撒下燠热而潮湿的日光。苏敬则早早地用过早膳乔装改扮,只着一身寻常的布衣,与流徽同行于人声喧嚷的襄阳市集之中。
“真是奇怪,我前几日来时,这市集上一斗米至多也不过五十文。”流徽接过了苏敬则递来的两串五铢钱,一面向店铺中的商贩递上,一面嬉皮笑脸地哀叹了一声,扮出了十足的斤斤计较模样,“怎么几日不见,您这儿便涨到了八十文?”
那商贩一面招呼伙计打包着米粮,一面也轻车熟路地辩驳道:“哟,你这话说得可不地道。我看你这小郎君也不是第一次来我这店里了,难道不知道我这儿的米粮,向来都是整条街最实惠的么?如今这是什么时候?米粮若是不涨价那才叫奇怪,便是涨了,你看,也多的是有人等着抢呢。你难道不知道,洛都围城那会儿,二两黄金都换不来一斗米——嘿,我可劝二位不如多囤些粮,谁知道日后……呵呵……”
商贩说话之间,伙计已然打包好了一斗米,扛出来交到了流徽的手中。
“瞧您这话说得——”流徽接过粗布粮袋,很是夸张地吸了一口气,“索虏远道而来异乡作战,我们还怕他们赖着不走?”
商贩摆了摆手:“这最近的风声可难说啊……二位慢走,日后再来!”
流徽到底是曾在绣衣使中待过的人,他一面扛了粮袋,一面还气定神闲地向着那商贩挥了挥手,而后才与苏敬则缓步向远处走去。流徽见苏敬则沉吟不语,一时也拿不准他究竟是从方才商贩的那些话中想到了什么,便低声问道:“我朝的一斗米粮,价位往往在二十五文至五十文之间不等,如今这价格……确实涨得有些异常,需不需要查查是何人乘着国难投机敛财?”
不料苏敬则却是微微侧目,反问道:“当真只是投机敛财么?”
流徽疑惑地偏了偏头。
苏敬则见他一时不解,便也耐心地低声开口:“若想投机敛财,他们不该是到了如今才动手。早在荆州北部诸县陷落、襄阳告急之时,便已是最佳的煽风点火时机。”
“这倒也是。”流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公子担心的是……”
“官粮被劫的消息走漏了风声。”
“这恐怕不太好查……”
“倒也不难。”
听得此言,流徽又是侧了侧眼眸,片刻后了然道:“看来公子早有准备。”
苏敬则微微颔首:“自前段时日入城驻扎以来,我便每日着人记下市集之上一些重要货物的价格。如今根据米粮价格的变化趋势,不难反向推出异常价格出现的日子,再算上流言传播约摸又该有两三日。襄阳早在四月时便开始坚壁清野,每日只能由南门出入,经过城门之人也必得登记名姓鱼符,依照推测的时间去调查出入名册,想必能有些蛛丝马迹。”
流徽应了一声,而后又好似想到了些什么,追问道:“那……他们该不会每日都会买上一斗米吧?还有其他的货物……难道也会买?”
“这算是公务,何况这米粮归入府库后,来日若是城中百姓物资告急,也可再分发出去,我们自是不会贪了这点物资的。”
流徽一时似也觉得在理,便不再多言。二人说话间又走过几处商铺,苏敬则暗暗记下了几处异常的价格,便装作需要先行回家安置米粮的模样,离开市集转入巷道之中,取捷径回到了襄阳郡官署。
此刻的官署正堂中,卫暄正听典郡书佐依照惯例汇报公务,他见苏敬则回到了官署中,便也侧目笑问:“苏寺卿回来了?这米粮又是……?”
“一些调查流言的小把戏罢了——流徽,你且将这袋米粮送入府库吧。”苏敬则施施然向着卫暄长揖行礼,而后低声向流徽吩咐了一句,待流徽扛着粮袋离去后,方才缓步走上前来,看向了典郡书佐,“可否将先前每日录入的米面粮油价格调出来?”
“自然无妨,苏寺卿稍待。”典郡书佐恭敬地向他一行礼,便匆匆趋步往中庭而去。
卫暄仍旧有几分不解:“市集上的价位有异常?”
“应当说,若再不及时制止,恐怕不需要多少日,城中便要酿成百姓疯抢米粮的局面了。”说到此处,苏敬则索性乘着书佐尚未取来卷宗,向卫暄简略地低声陈述过自己的一番推测,末了又道,“下官还不能确定是城中属官口风不严,还是南门往来的百姓中混入了昭国的细作,此事须得尽快查明,否则襄阳城将不战自溃。”
卫暄自然明白此事的棘手之处,亦是微微颔首,应声道:“苏寺卿若有何需要,本王定会尽力协助。”
苏敬则自是向他道了谢,二人还不及再多说些什么,典郡书佐便已取来了卷宗,快步走入堂内,双手递给了他:“请琅琊王殿下与苏寺卿过目。”
卫暄略微侧身,轻轻一颔首,示意苏敬则尽管先行查阅。苏敬则亦是不与他多做客套,仔细地翻阅起了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