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长河渐落
二月初六夜,一场骤然而至的春雨淅沥不绝地浸润了江南江北的千万里山河。
初春的夜风携着几分料峭的寒意,在细密如织的雨幕中将檐下悬着的铜铃吹拂得玎玲作响。风灯的烛光被春雨悄然洇染得暗沉,却仍在风中兀自飘转摇曳。
谢长缨负手立在天权苑的廊庑下微微仰首,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场迷蒙宁静的夜雨。廊外雨声潺湲,风灯明灭不定的暖黄烛光将青石板缝隙间细细的涓流映照得清亮,其间又忽有轻快的步履声自回廊尽头由远及近地传来。谢长缨循声看去,却在辨认出来人的面容之时,略微流露出了几分惊讶:“远书?”
“想不到吧?是不是以为是我哥?”谢遥见她侧目,便索性快步小跑至近前,将怀中的一沓军报地给她,笑道,“我看他今日似乎颇为疲累,便索性自请代劳了——这是徐州与豫州那边传来的消息,日落后才刚刚送到。”
“进屋坐坐吧,”谢长缨接过军报微微颔首,转而向廊后的官署走去,“怀真和季长史可看过其中的内容了?”
谢遥点了点头:“其间存疑之处与异样之处,他们均已用朱笔标出。”
“好,你回去后代我谢过他们。”
谢长缨说话间已推开了官署虚掩的门扉,案桌之上灯烛未熄,她便索性借着灯光,率先展开了一封军报仔细阅读起来。谢遥亦是颇为乖巧地在案桌对面正襟危坐下来,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军报之中所写之事大多关乎边境敌军,谢长缨看过一遍后,便从中摘出了朱笔字迹尤为密集的几篇,又与她自行遴选的重要军报放在一处仔细研判起来。她凝神思忖之间,眉头已不觉微微蹙起,又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着案桌的边缘。
长生宫变过后,原本着意北征西羌的昭国转攻为守,国境之内至今未起战事。但由今日的边境军报看来,昭国国内征募兵士、训练军队的势头却反倒进行得更为紧锣密鼓。
他们在筹备着什么?
倘若他们的目的是大宁,又会以何处为突破口?荆州、豫州,还是徐州?
谢长缨沉吟许久,一时难有定论。她再次抬眼时,却见谢遥仍旧端坐于对面,很是认真地打量着她此刻的神情,见得她此刻抬眼,反倒是略有些无措地笑了笑:“那个……我只是想猜一猜,军报里可能写了什么……”
谢长缨倒并未觉得不妥,反是挑眉笑道:“那你现在可猜到了?”
“唔……我猜……”谢遥以手支颐,斟酌许久过后,方才问道,“昭国准备南下用兵了?不过他们会选择从何处突破,我却是猜不到了。”
“昭国用兵也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谢长缨笑意不减,“那么,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能令知玄如此严肃的事,原本也没有多少吧?我虽是不能阅读这些军报中的内容,却至少也能看到信封之上所写来处。”谢遥偏了偏头,“至于从何处用兵……设身处地想来,倘若是我,大约会不惜代价地攻取西藩二镇吧?不过,豫州有历代官道之便,青徐边境有海港,其实也都是不错的突破口,反倒是在此时强取西藩重镇太过冒险。”
谢长缨的眸光若有所思地沉了沉,一时不知在忖度着什么,并未立即答话。
“唔……当然,这些也都只是我的一己之见,倘若知玄觉得太过不严谨,便——”
“若我是昭国的将领,也会提议取西藩二镇。”不待谢遥说完,谢长缨便蓦地一开口,她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而后又露出了对敌时熟稔的锋利笑容,“取西藩二镇——尤其是镇守江水中游的江陵城,而后遣使联合割据巴蜀、控扼江水上游的氐羌胡人许以重利,再一同向东水陆发兵,那么秣陵城的所谓长江天堑,便是形同虚设。”
谢遥乍听得她这般全无忌惮的发言,不由得也是愣了片刻,继而爽朗笑道:“只怕昭国眼下还未必有这样的胆气,毕竟他们如今仍有凉州、西羌立于枕畔,如何能以举国之力南下?”
“话虽如此,我们却不得不防。”谢长缨眸光一转,复又笑道,“不过,若是来日当真难免一战,你可愿随我行事?”
“当然——诶,不过……为何是我,而不是我哥?他那么早便与你做了共患难的同袍,如今也被调回了玄朔军,无论如何都更合适吧?”
“那自然有我的缘由。”谢长缨笑了笑,取过一旁的纸笔,开始细细地书写起了什么,“无论如何,此事需得先行告知陈太后。远书,过两日你随我入京。”
谢遥愣怔了片刻,而后在春夜细雨与昏黄灯火之间缓缓颔首:“啊……好。”
——
今夜洛都的春雨却是更为寒凉。
含章殿中高烛炯炯,宫人们垂着头端着汤药,匆匆地进出于宫殿内外。太子姜暲撩开帘幕走出含章殿帝寝时,面上无喜无忧,只是一派近乎局外人的平静。他抬眼环顾了一番殿中垂首而立的宗室与重臣,良久,目光方才落在了立在最前方的姜昀的身上:“陛下现已醒转,召左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