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北斗南箕
四月的北疆天光未霁,云霭如浪,朦胧的日色在层云之上洇出一片湿漉漉的绯红。
晋阳城陷落数日后,姜昀便将城内的善后事宜一并交与了自洛阳赶来的右大将元海,随后遵照姜和之命,与白崧点兵数千,东行而去。
这东行的第一处落脚点,便是并州的乐平郡。
二人将军队安顿于城北,而后点十余名昭国精兵入城拜谒。他们一走入乐平的城门,见到的便是一派颇为安宁的景致。相较于晋阳山穷水尽的光景,乐平城内的居民虽不算多,街市之上却也算得上是热闹。他们在远远望见入城的这一行高车胡人时,也只是在片刻的惊讶过后,默默地避让至道旁。
待他们行至乐平郡侯府附近时,便可见一名锦衣的俊秀少年拱手立于门前,身侧则是一名戴着帷帽、不辨面容的素衣女子。
见得这一行人前来,锦衣少年便当先向着姜昀遥遥一揖,神色从容地微笑道:“在下兰陵萧望之,表字朝君,见过右谷蠡王,见过左大将。”
身侧的萧玉珈也随他一同行礼,却并不多言。
“乐平郡侯不必拘礼。”姜昀亦是快步上前,含笑虚扶一番,道,“郡侯率乐平郡归附大昭,使生民免于涂炭之危,乃是智者良才。本王囿于国中战事,今日方才来此拜谒,还望郡侯莫要见怪。”
萧望之再次深深作揖,而后侧身邀众人入府:“在下不敢。右谷蠡王奔波劳苦,若不嫌弃府上寒酸,还请入内稍事休息。”
“如此,今日倒是有劳乐平郡守与……昭鸾郡主费心了。”姜昀在语句稍稍停顿的那一霎,目光颇有深意地瞥过了萧玉珈的素衣与帷帽,轻轻地一颔首,而后便在萧望之的引领之下,当先步入了府中。
萧玉珈听得此言,便也在举步前从容端庄地回以一礼:“昭鸾得以在乱世中保全,皆仰仗陛下与右谷蠡王仁德,如今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而在萧玉珈将将开口之时,白崧亦是略显讶异地一挑眉,侧目瞥了她一眼。
众人次第跨入侯府正门,在一片花木扶疏的园林中绕过几处山石叠巘,便来到了府邸的正堂之中。府内的仆人早已得了萧玉珈的授意与提点,在此将待客的案桌碗碟布置得当。此刻,她便又是向着众人微微欠身,而后缓步走入了偏厢房中。不多时,便有衣饰素雅的一行侍女次第入堂布菜,其间多有乐平本地的特色菜肴,却也不乏高车人的传统膳食。
“请右谷蠡王上座。”
姜昀见此,亦是微笑颔首,循着萧望之的指引施施然入座。待得一行来客皆已各自坐定时,萧望之与萧玉珈方才各自依例在两处主位入座。
萧望之不着痕迹地抬眸扫过在场众人的神情后,便含笑举起酒觞,向姜昀致意。
姜昀便也客套地回以一礼:“不知这段时日里,乐平郡可还安稳?”
萧望之从容作答:“承蒙右谷蠡王关切,乐平郡一切如常。郡中武备虽不算充盈,却也可勉强抵御流寇。”
“流寇?”姜昀故作讶异,继而暗含深意地问道,“不知这流寇大多是从何处而来?若是本王顺路,倒是可以代为平定。”
萧玉珈略微向着萧望之的方向偏了偏头。
“流寇之中各色人等混杂不一,若想辨别其来处,谈何容易?”萧望之却好似早已料到了这一问,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酒,而后笑道,“乐平郡因地处州郡、诸部要冲,故而时有各国各部间的使者往来此处,但毕竟不过弹丸之地,地少人稀。若非来者蓄意在此生乱,那么无论是来自大昭或是大宁,在下皆不会过问,也不敢过问。”
他这一番陈词之中刻意咬重了“大昭或是大宁”几字,立时便令姜昀心下警醒起来——先前他秘密向段氏部派出使者时,便是经由乐平郡转入拓跋部领地,再向东前往蓟城,而荆州王肃派去的使者,多半也走了相似的道路。
如此看来,萧望之想必早已将晋阳失陷的内情打探得明明白白。那么他选择在此刻委婉道出的缘由,便很是耐人寻味了。
姜昀斟酌片刻,面上仍旧是波澜不惊地微笑着:“如郡侯所言,乐平郡毕竟势力有限,此前如这般行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此后么……”
“在下不论如何行事,皆是为了保兰陵萧氏太平,仅此而已。”萧望之敛去了几分笑意,停顿片刻后,又以一副诚恳而略显愤懑的神色补充道,“如右谷蠡王所见,江左众臣面对为大宁固守晋阳要塞的并州牧尚且唯有加封些无关紧要的虚职,又怎会顾及乐平郡这等穷山恶水?在下属实信不过他们。”
“郡侯所忧之事的确不假。”姜昀微微颔首,“不过本王听闻,兰陵萧氏也曾是宁朝煊赫一时的新贵士族。”
“奈何国君不贤,藩王为祸,纵然兰陵萧氏得一时荣宠,也难在此间始终独善其身。”萧望之微笑着摇了摇头,“在下本有意在永定初年时便设法抽身,只是……”
萧望之说这一番话时,指节有意无意地轻叩着案桌的边沿。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