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楼船夜雪
“早知王肃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不过我们这一行‘逃兵’,在他眼里未必值得大军追捕。”谢长缨冷笑一声,略微侧首,“怀真,你领大家前行。”
“不必了,这未免太过多此一举。”谢迁难得地开口反驳道,“知玄了解此事便好。后方的尾巴——我去处理便是。”
“哦?”谢长缨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片刻后,若有所悟似的颔首笑道,“早去早回,注意分寸。”
“自然。”
谢迁向她笑了笑,而后取了背上弓箭打马折返,向后方来处策马而去。
他本以为若谢长缨前去应对追兵,多半会便会大动干戈,那些追兵本不过谋生之人,若当真闹出了人命,王肃那边反倒是不易搪塞。不过见方才谢长缨那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倒好似也猜到了自己的用意。
无论如何,由自己去走这一遭也算是合适。
此刻山野清寂、万山载雪,谢迁借着殷红欲滴的天光辨识着四下的道路山野与幢幢阴影,不多时,已隐约可听得前方马蹄隐隐,似有一众人急追而来。
凛冽寒风倏忽乍起,惊动天地间细密的霰雪当空乱舞如碎玉飞琼,刹那卷起一片聚散的皎白雾色。谢迁便是在此时任由骏马疾驰向前,双手控弦搭箭,一点极亮的银光在眨眼间便已行云流水地指向了前方追兵。
“请留步!”
他话音未落时,箭矢已离弦而出,带起一线极轻的嗡嗡声,于乱雪寒风之中悄然消弭。此刻为首追兵的坐骑尚在百步开外,而那一点寒芒飞逝如惊电,凌凌地在殷红的夜色之中划开一瞬的天光。
“叮”!
在谢迁勒马回身的同时,箭矢已飞旋着穿过追兵头目手中长刀的刀环,碰出一声轻响,末了扎入了后方一匹战马的蹄前泥土之中。那战马被猝然出现的箭矢惊动,一时扬蹄长啸,几乎便要将背上的士兵甩下。
那追兵头目悚然一惊,也不得不勒起缰绳暂且停驻,引得后方随行的百余人也纷纷勒马观望。他心有余悸地低头看着长刀的刀环,扬声反问:“……逃兵当斩,你又是何人!”
“我等乃私家部曲,绝非所谓‘逃兵’。诸位从军也不过是为了在乱世中讨个生活,何必对我等步步紧逼?”谢迁亦是并不急于脱身,反倒是扬声作答,字字沉稳铿锵,“若自此折返,报作未见,诸位不过略受荆州牧训诫。但若执意追击——谢氏男儿皆非颟顸之辈,顽固不化者,下场便如那刀环!”
他说罢,也不待对方做出回应,便回身拍马扬鞭,在一片簌簌扬起的雪雾中,径自直追同伴而去。
待那为首的追兵头目回过神来,再欲说些什么时,唯见前方道路延伸着隐入昏暝的夜色,道中薄雪皎皎、马蹄印犹然仍在。
“……走,回城!”追兵头目深吸一口气,勒马回身,“一会儿见了将军,若想少受些罚,便只说不曾追上,明白了么?”
随行的士兵亲眼见过谢迁方才的一番威胁后,亦是不打算以命相搏,纷纷应声回马:“是。”
——
夜雪依旧簌簌而落。
方随之在步入官署中庭的厢房后,回首望了望庭中积下的薄雪,而后方才轻轻掩上了门扉,向端坐于案桌前的王肃规规矩矩地行礼:“将军。”
“逐溪来了——快坐。”王肃放下手中把玩着的那柄棱刺状武器,抬起眼来向他微笑颔首,“此前诸事,想必你已听各处掾史说过了?”
“是。”方随之又是一揖,而后才趋步上前,在王肃的对面正襟危坐,目光已不自觉地盯住了那柄武器,“下官以为,其中颇有些蹊跷。”
“是何蹊跷?”
“惭愧,下官难以给出确切的证据。”方随之微微一叹,“只是谢家人的这一番脱身计策快得异常,那位苏公子对于事发时辰的说辞也太过滴水不漏,而官署中的那莲花漏刻……又偏偏是在此时毁于走水。下官斗胆猜测,若是并州别驾在此事之中有所插手,玄机或许便在其中。”
“不愧是逐溪。只是不巧,我们的确找不出确切的证据。”王肃虽是这样说着,面上却也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唯一可以确信的是……此人或为可塑之才,只是不知当为何人所塑。”
方随之摇了摇头:“将军,方才下官所言的也只是其中一种猜测罢了。就……这柄武器看来,此事也未必与他们有关,毕竟近十余年来,相较于‘风城’与‘雪岭’,‘连环坞’并不常在中原露面。”
“不错。所以这几个黄口小儿的事,本将还不打算太过深究。”王肃颔首,面色在提及“连环坞”三字时又沉凝了几分,“传闻竟陵钟氏的嫡系败落前,他们手中的一些东西被作为酬劳交付给了连环坞。买的么……便是仇人的亲族性命。逐溪,此事你可要留心了。”
方随之垂着眼眸,背上已暗暗地泛起了些许冷汗:“下官自当谨慎。只是如此一来,下官也需早日返回江陵了。”
“不急,且待本官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