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断鸿声里
晋阳临汾水而建城,正位于并州腹地,西有吕梁山,东有太岳山,向北则东西有系舟、云中两处山脉相连,一处天门关即可阻断行军通路。有此四方屏障,又兼孟琅书颇为擅长笼络人心、处理民事,晋阳城中的日子便在新任州府官们的打理之下,一天天地重又走上了正轨。
谢长缨照旧是担下了练兵之事,不过如今有身为裨将的谢迁从旁辅弼,她倒也免去了日日出入城池的麻烦。在省下的时间里,谢长缨却也不曾懈怠,原本尚算生涩的刀法总算被她操练得纯熟,终不至于如此前一般轻易便教旁人看出端倪。
这段时日里,来自上党的贼寇虽不再侵扰,晋阳的百姓出城劳作时却仍旧惯于持刀负盾。因着战事四起、道路难通,自晋阳之外传来的消息无论真假大小,便都会被田边街头的百姓议论许久,谢长缨偶尔遇见此等情状时,便也会不动声色地听上片刻。
譬如五月初时,宫中的萧皇后竟得了少帝准许,与南归的乐平郡侯萧望之同往河间郡省亲祭祖。时人皆以为此即萧皇后圣宠不衰之象,免不了又对传闻中这位风华昳丽、家世煊赫,乃至曾被定为愍怀太子妃人选的女子浮想联翩起来。
又譬如四月末时,高车部便再次点兵南下。只是此次的先锋却换做了左贤王姜曜,行军路线亦是绕过了易守难攻的晋阳,转而自并州西部疾行向南。及至五月中旬,东海王率军北出平阳、与高车叛军遭逢激战之处,却又正是昔日里“平陵之变”的故地离石。
还譬如九州四方烽烟迭起,却唯有江左之地得琅琊王及其僚属通力平叛,如今已是天下难得的太平去处。而得益于琅琊内史慕容临、嘉兴伯顾荣、荆州牧王肃等勋贵上书,少帝已下诏晋琅琊王领侍中、大将军,都督青、徐、扬三州军事。因此,好事者自然也少不得又去向往一番曾被北方士族所轻视的江左风物。
在人们或可靠或胡侃的话语之中,崇熙元年的六月便悄然到了中旬。
这一日正逢休沐,又兼晋阳驿站送来了雍州的书信,几人索性齐齐留在了州府后院的书房之中,乘着日光晴好,谈笑着翻阅起了秦镜寄来的书信。
谢长缨已小刀划开火漆,拈了拈信封之中黄麻纸的厚度,一时啼笑皆非:“鉴明究竟写了些什么?竟有……这么多?”
“容我一观。”孟琅书笑了笑,自是暂且搁下了盏中的杏酥饮,抬手接过这一叠信件取出了当先的几页,只是他仔细翻阅过后,亦不觉失笑道,“这哪里是叙旧的书信?简直已堪比述职的文书了。”
谢长缨自是难免附和着笑了起来,一面又取过自己的杯盏,闲闲地呷了一口蜜浆:“虽是难以置信,不过么……也没什么事儿是他秦鉴明干不出的。”
那一边,苏敬则却是径自取了信件的末页,目光掠过了其上的落款,微微蹙眉:“是四月末时所写的信件。”
“从雍州至此的官道临近西羌地界,又途径西河,想来是因此而绕了不少路。”孟琅书悠悠一叹,将书信向后翻了一页,“鉴明在信中说,雍州牧待他颇为宽厚,只是州郡庶务因此前的关中天灾稍繁忙了些,至于雍州的局势么……虽有西羌窥伺,比之别处自然要安稳些。”
他这样复述着,再次翻过一页,却又是不由得朗笑起来。苏敬则无奈地抬眼瞥了瞥二人,淡然微笑道:“鉴明又说了什么?”
“他还说……在京兆郡偶遇过一位颇为中意的世家女公子。”
谢长缨立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连此等‘闲情逸致’也需在信中说么?莫不是想让我们替他参谋一番?”
苏敬则亦是收拢好余下的信纸,温和笑道:“鉴明能有此闲情逸致,便证明了雍州的局势的确可算乐观。不知二位打算如何回复?”
孟琅书闻言,也自是从旁取了纸笔,一面以狼毫蘸了墨,一面笑道:“首要的么,自然也是向他报个平安。这两个月以来,晋阳虽仍有流民难逃,终归不似此前一般,竟成溃散之势。”
苏敬则应声:“的确。”
谢长缨略作思索,便补充道:“或许也当问一问雍州可有余力顾及别处。”
三人正闲聊着该如何向秦镜回信,那一边便有突兀而急促的叩门声笃笃响起。
孟琅书略有几分讶异,立时收起了案桌之上的信件,扬声问道:“何事?”
“州牧……”书房门外是兵曹从事史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斥候来报……东海王殿下在西河大败南归!眼下西面已有小股的叛军向晋阳而来!”
谢长缨立时惊了惊:“什么?”
孟琅书兀自蹙眉思忖了片刻,复又道:“小声些,事已至此,莫要慌张,进来详谈吧。”
“……是。”兵曹从事史蔫蔫地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恭敬地向三人见礼后,又有些茫然,“三位……还想问些什么?”
孟琅书看了谢长缨一眼,示意军中诸事可由她裁夺。谢长缨斟酌片刻后,条理分明地开了口:“且说一说,敌军先锋人数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