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雪暗冰横
,方才在谢长缨收回手后,轻叹了一声,打着手势询问她接下来该当如何。
“待我安排过府中事宜,自会去寻堂兄商议对策,你不必担忧。”谢长缨沉吟片刻,敛去了几分随性的笑意,低声道,“不知内应究竟在何处,你在府中还需多加小心。”
谢明微自是颔首应下,复又不自觉地暗暗瞥了一眼四下里匆匆赶来的家仆们。谢长缨在与他交换过彼此担忧却也坚定的眼色后,仍是神情如常地信步迎上那些家仆,若无其事地提点安排着府中诸事。
而将一应事务安顿完毕后,谢长缨便又匆匆牵了马,一刻未曾耽误地往城西赶去。
方才谢府中不寻常的响动亦是惊破了城中入夜的静寂,谢长缨纵马自空阔的长街西行时,两侧市坊正于达达回荡的马蹄声中次第亮起点点灯火,如惺忪的睡眼,又似云雾间昏暝的星子。
她行至西城门前跨步下马,再回望身后长街之时,已见城中商贾兵户们的宅中灯火缀连有如星河。
“何人?”前方城门之下的守卫见得竟有人乘夜纵马而来,一时俱是警惕不已,高声呼喝起来。
“我自城南而来,亦是谢府之人。”谢长缨也不欲在此徒费口舌,仍旧压下声线模仿着男子,取出腰间的谢氏鱼符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方才的动静想必诸位也听见了,我有紧急军情报与府君,还请领路。”
“……明白了。”守卫应是早已得了谢徵的口信,故而在瞥见谢长缨手中的鱼符后便不再多言,只是吩咐从属的士兵们暂且让出登城马道的关口,又道,“府君正在门楼上处理军务,请吧。”
谢长缨颔首,径直走上马道趋步向门楼而去。此刻她上得城墙略微侧目远眺,方见那城外墙下虽仍无声息,却已分明是一片交锋过后的狼藉,稍远处荒野之上未尽的余火正明灭燃烧着,隐隐照见不辨敌我的断戟残箭斜刺入土。
她不由得微微蹙眉思索起了高车叛军今夜这番难辨目的的进攻,也恰是在此时,前方门楼下已有熟稔的声线响起:“……你怎么来了?可是为方才城中的异动?”
“堂兄?你说的不错。”谢长缨回神抬眼,正见谢徵一面按着额角一面大步走出了门楼,正难掩讶异地看向了自己,便上前数步行至他身侧,压下声音简短解释道,“南面的叛军有了异动,他们的人手准确绕开了今日城内临时掘出的堑沟,袭击了谢府,好在未曾得手——堂兄,我想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不论是谢府的位置,还是今日将将开凿的堑沟的方位,都不是易得的消息。”谢徵听罢,眸光亦是沉了下来,以仅有谢长缨一人可闻的声音答道,“内应。”
“是啊……”谢长缨轻哼一声,目光扫过四下里执弓弩刀戟立于垛口旁的士兵与将官,索性抬手亲昵地揽上了谢徵的肩头,装作兄弟私语家事的模样低声冷笑着,“原以为城中粮草充足便能固守数月,如今却是危险。”
谢徵了然,身形虽在谢长缨勾肩搭背之时仍不由得僵了僵,却也立刻配合地与她踱步行至僻静处,又道:“滹沱水自东北方流经广武城,又折向东南方,叛军分驻城池南北,原本是断不敢在河水上做手脚的,但若是城中有了内应,便是另有下手之处。至于粮仓……也是同样。”
“所见略同。府库中存了多少净水的明矾石?”谢长缨说到此处,略微一顿,叹道,“其实他们若当真对城中用水下手,只有明矾石怕也不够。”
“储量并不算十分多,不过——若能在用尽前处理完内应,便不算大问题。我会自新兴郡旧部中挑选可信的心腹进行此事,但愿……不会太晚。”谢徵轻轻地叹息一声,侧目看向了谢长缨,“长缨,往后一个月,只怕会常常需要你的协助了。”
“自然无妨。”谢长缨笑着,自是答应得从善如流,“我毕竟也曾是洛都的绣衣使,岂会在此时露了怯?”
“长缨……”谢徵却似乎仍旧心存不安,“我总觉得,这一次胡人南下,绝非如往年一般只是寻常地劫掠物资。他们费尽心思兴师动众十万余人,而如今已过了冬天。”
“以中原的乱象,谁不想分一杯羹?只愿晋阳的那位二世祖,切莫如前任雁门郡守一般短视——毕竟如今的广武城中,守军恐怕不过将将三万。”
“你猜测得不错。”谢徵长叹着,抬眼眺望城外的荒烟蔓草,感慨似的喃喃道,“雁门郡的冬天,还远未结束啊……”
这一日是崇熙元年的正月十三,若乘夜登上广武的门楼举目四望,唯可见孤城巍巍、荒野寂寂,而城中人的来路与去处皆湮没于北疆的枯柳黄杨之间。
如谢徵所言,雁门郡的严冬,还远远不曾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