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雪暗冰横
谢长缨一路纵身轻掠,于市坊间零星灯火不可及的黑暗之中循着地道的方向一路疾行,却始终未曾听见半点兵戈交锋之声。
这令她心下愈发不安。
她的脚步轻盈地踏过阴影之中的青石板路,四下万籁俱寂,唯有寒意不减的夜风徐徐拂过耳畔,窸窸窣窣地摇动街角几无生意的干枯枝丫,一如潜行者的衣料轻响。
行近谢府院墙之时,谢长缨方才遥遥地听见了风中嘈杂的人声,而院墙与偏门之处又似并无搏斗的迹象。见此,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一手按上腰间的佩剑,翻身跃上了墙头,复又悄然侧身闪入临近的屋顶,向府内而去。
谢长缨敏锐辨别着声音的方位,衣袂摩挲的轻响被飒飒的夜风悄然吞没。而在行过数处缀连的屋顶后,风声中夹杂的喧嚣也越发地清晰可闻。
她无声地点足落于又一处厢房的屋顶,隐于屋脊之后展眼而望,便遥遥地见到了临近院落之中晃动如星的火把。只不过思忖了片刻,谢长缨已然蹑手蹑脚地纵身攀上了院落北侧临近此处的屋顶。
此刻庭中恰是一片人影摇乱,谢长缨再定睛窥视时,却见那些不速之客似乎颇为仓皇地正向西北侧偏僻处退去,而府中匆匆武装得当的家仆门客们却是犹疑着并未紧追上前。
院中的青砖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高车士兵的尸体,致命伤处的剑锋走势却又大多相似。
想必是谢明微的手笔。
她心下立时便已有了决断,随即避入暗处悄然跃下屋檐,于墙壁山石的阴影之间无声拔剑,而逡巡的目光已在剑刃出鞘的瞬间锁定了一人。
夜风一霎而起,如静水之上骤然晕开丝丝涟漪,携着二月隐隐的冷梅香,卷动着一缕长发轻轻扬起,又于倏忽之间染上猝然飞溅四散的殷红血色。
谢长缨猛地抽出长剑,踢开了那具尚有余温的高车士兵尸体,却也并未向着那些撤去的高车士兵再次出手,只是微微侧目看向了远处满面警惕却也不掩疲累的家仆们,微微上扬的语调之中反是一派了无临敌之意的漫不经心:“不追么?至少也该看一看,他们从何处而来。”
说罢,她复又笑吟吟地瞥了一眼正立于一干家仆前抬手虚拦神色谨慎的谢明微,方才转过了身,与那些四散的高车士兵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行而去。谢明微亦是立时收了手,纵身引着那一干人紧随着谢长缨的脚步追来。
“方才战况如何?”察觉到谢明微已然跟上了自己,谢长缨却也不回首,只是似笑非笑地轻声开口,“看起来,这些人不是从府外潜入的。”
谢明微颔首,而后在对方侧目之时,快速地比了一个手势。
“二十余人……这一点伤亡,恐怕不足以令他们退却。”
谢长缨不紧不慢地说着,脚下的步伐却已然一顿,她不觉抱着臂冷笑着望向前方,而目之所及的浓稠夜色之中,十余名高车士兵四散着翻出了谢府的院墙,更多的则是跃入了山石枯藤掩映之下的一处隐蔽而狭窄的密道。
“果然,想必是他们也发现了后路被断,不得不回援。”谢长缨行至密道旁,并不急于动身再追,只是略一俯身,在瞥见密道中隐隐弥散的烟尘后,又探了探密道旁散落的泥土,“很新。”
而后她重又直起身来,目光越过了一旁若有所思的谢明微,落在了赶来的家仆之上,忽而笑得戏谑:“罢了,穷寇莫追。取些生土,将此处填上吧。”
“是。”
家仆们应声而去。
谢明微瞥了一眼密道之中的烟尘,好似嗅到了弥散而来的木屑气味,也不知是不是那些高车士兵挖掘地道时留下的。他淡淡地蹙了眉看向谢长缨,好似已猜到了对方的打算。而谢长缨保持着方才那般戏谑的轻松笑意,举步自院落一角提来了一坛烈酒,继而很是随意地将酒坛启了封,扬手摔入密道之中。
“他们绕开了今日城南开凿的堑沟直取谢府,若非我临时起意,建议他们将堑沟延伸开凿至偏僻处,只怕无从及时截断他们的密道。”她殊无异色地微笑着,自袖中取出一根火折子轻轻划亮,又在火光中抬眼看向了谢明微,“明微,这意味着什么,你应当能够想到。”
谢明微默然片刻,而后神色沉沉地点了点头——这意味着,高车叛军在城中留有内应。
“看来最艰难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啊……”谢长缨冷哼一声,将火折子也远远地掷入密道之中,而后快步拉着谢明微的手,退步至远处的院墙之下。
星火在晦暗的密道之中明灭一闪,而后在轰鸣的声响中蓦地如燎原般绽作耀眼的亮色。
“砰”!
而在这一霎的訇然巨响与眩目明光之中,谢长缨反倒是气定神闲地回身看向了谢明微,于火光映照之下轻轻抬手,仔细拭去了他面颊上不知何时溅上的血迹,轻笑着调侃道:“不错,比上一次稳重了许多。”
谢明微一时却是不知当作何反应,只是立在原地略有些无措地平视着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