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妃回宫那天,寒梨寺及驻地守军皆来相送。却照着七爷的意思,没有人敢太过张扬。而舒贵妃好像也真的厌烦了这里,比起那三年的清心寡欲,她甚至都不想再多看这里一眼。
一到了吉时,老太监宣完了圣旨,她竟没有一句话要对这里的姑子们说,径直上了马车,没有分毫的留恋。倒是素墨还为娘娘找了说辞,说什么伤心太过,眼睛红肿见不得人。
但这话,无疑是更适合云栖罢了。不过好在最后的时刻,娘娘终于想起来还有个月影,便是吩咐病着也要带回去,只叫她一人坐轿子便是,才叫云栖心中安慰不少。
山路一过,在山下便换上了十六人抬的软轿,也换上了从前的华服。那一瞬间,云栖恍惚觉得人间绰约也不过如此。
十六个轿夫训练有素,不会颠簸了娘娘。而素墨姑姑走不得,云栖和风隽就必须伺候在一边了。
而御林军都裹挟着她们,她想刻意回避,却还是看得见那不远处马上坐着的人。
她不是没骑过马,骑马对身姿要求极高,时间长了,身子就酸疼要命,甚至,伤到脊柱。听说,行起军来,在马上就是几天几夜,到底,他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云栖,这里头倒做的有心。”耳边飘来娘娘的声音,她往软轿靠了靠,才听的更清楚些。
“回娘娘的话,奴婢近日忙得紧,倒疏漏了,是小润子想的妥帖。”软垫坐着虽舒服,但久了就腰身乏累,谷物晒就的内芯,再用瓜果熏制,带有自然清香。虽是小物件,可贵妃已是许久不能用瓜果香气,自然是喜欢。
“小润子?”下人多了,自然有她记不清的。
“是杂使的小太监,没那个福分让娘娘知道记住。”
“哦,那进了宫便不要遣走了,留在本宫跟前伺候吧。”
“是。”她见娘娘再无说他话的意思,便又与轿子保持距离。耳畔传来直星移低声为太后说笑的声音,她也目不斜视。星移做的来的便让她做去吧,至于自己,做不来的便别勉强了。
她没坐轿子的本事,不过这一年日子过得稍微滋润了些,人便惫懒了,才走几步路腿脚倒疼了起来。但也只能忍着,天虽冷,但日头下,倒出了不少汗。
行军的速度已经是很慢了,这样的速度,对于往日风火前进的人来说,几乎是个折磨。
“七爷,行快点吧,那轿夫不会颠簸人的。”林三世子权衡了半天,才说了这话。今遭,他实在是难做,虽是护驾的副将,面对着架势弩张的靳繁,还是无能为力的。他也奇了怪,平日里七爷也只是冷漠了些,倒不至于周身如此煞气,今遭倒是不好惹。
“不急。”
靳繁漫不经心地说着这话,可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完全将身后的景象看在了眼里。
她怎么肯露出自己柔弱的样子,在寺里当差虽然累,哪里又比得了这个?脚上的筋脉最多,伤起来也疼。不禁又想起三年前纵她随太后出宫,也是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看着她走。
她疼,他的心里就好像是在滴血。
若是骑马当然快,可贵妃回程,哪里能那般随意,中途只得了一天晚上在京郊的驻地休息。
她们这几个近身宫女的处境都差不多,后来的一年也没做什么粗活,得的空,没想到这时候倒是补上了。
云栖是的的确确伤到了脚,月影见状倒了热水来,她便不再矫情推脱了。本来她们就极其注意保养,脚上都是嫩生生的,这样一来,水泡当然是不能避免了,可有的已经破了,黏住了白袜,轻轻一动,便是疼得不行。
她咬着牙,将袜子扯了下来,白嫩的脚上,小小的口子里鲜血汩汩地流。她才准备拿了帕子去捂,想洗干净了再上药,可是才要动作,却发现,烛光慢慢变得幽暗。
一侧头,那人面色清朗,眉头却拧得很紧,不知是因为他挡住了烛火还是烛火映得他,他整个人也显得带有阴森的狠厉。可她哪里管的了那么多,一双玉足就露在他面前,传出去,她还见不见人了?慌乱着,就从床上站起来,想把裙摆扯下,可是站起来的片刻就是一个不稳,向前倒去。
他本就离她不远,接住她本来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今日来,他脱了白日的铠甲,少了一层冰凉,柔软的锦缎上倒更添温存。她倒到他的怀里,还来不及推脱,他便正了身,将她放在床上坐好。
他本就不是为了片刻的亲-昵来的,他担心她受苦,照顾不好自己,便是怎么都不能安心。他俯身将铜盆端得更近些,抬眼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经缩到了床的最里边儿,拿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明明怕得要命,一双眼睛还是死死地瞪着他,那被冒犯的怒气,他如何不知道?
“你出去。”云栖知道了来人是何意之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心又如何,好心也不成。
他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喉头酸涩得很。
他跟云栖之间,到底离了多远啊?是一床之隔,还是一生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