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时佳羽率先出击,她比旁人多扎几年马步,下盘稳,本应适合防守,但时闻钦是个地地道道的防守派,假使她不主动出击,时闻钦可以站在原地一直不动,直到两人未在规定时间内交手被判出局。
时闻钦轻松避开时佳羽的拳,胳膊格挡,“为什么避开你的优势?”
时佳羽趁机抓住时闻钦的胳膊,旋身贴上来,近身缠斗。
为什么避开优势?
因为她不动,这场对战就进行不下去。
时闻钦一味躲闪,并不还击,“迁就我?”
时佳羽心想,这算什么迁就,小事而已,私下拉练,胜负无所谓。
时佳羽攻势凌厉,她出手快,反应速度更快,瞬息间密集动作,在空中留下残影,时闻钦不慌不忙,他动作幅度并不大,慢慢吞吞,活像在打太极,但偏偏这老牛拉车,能躲开时佳羽密集的攻势。
时闻钦气息绵长,“你对你的亲生父母,也要迁就吗?”
迁就?
时佳羽被丢在时家后,她亲生父母没给过一分钱抚养费,易蔓本就看他们不顺眼,想按遗弃罪起诉他俩,时丞不同意,两人吵了大半年,最后一致将决定权交给时佳羽。
时佳羽……
那时她选择了放弃起诉。
彼时她上三年级,已经认识不少字,她翻阅了怀孕生产的书籍,看到了里面血淋淋的文字,也看到了那些可怖的照片,她去咨询了有生育经验的妇女,她终于知道原来顺产剖腹产没有一个不疼的。
原来顺产可能需要侧切,在神经遍布的皮肉上剪开一个口子、扩张产道,原来给下面缝针时,很多产妇麻药已经过效了,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针线在自己皮肉中穿梭,可她感觉不到疼——生产时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痛到麻木,针线在皮肉中穿梭的疼,实属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原来剖腹产要一层一层破开皮肤和皮下组织层、腹直肌层、腹外斜肌层、腹内斜肌层、横膈肌层、腹膜层和子宫层,涌出的鲜血和破开的脂肪会搅和在一起,红的白的黄色混在一起,医生要抓着破开的两边皮肉,用力撕扯出一个能容纳孩子通过的空间。
那时时佳羽想,她的亲生母亲吃尽了苦头,才生出了她,纵使其后有千般不是,她只要想到生产的场景,就觉得没什么是她不能原谅的。
时佳羽拉开一点距离,侧踢,腿裹挟着破空声呼啸而至。时闻钦单手握住时佳羽的脚踝,“佳羽,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
是从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呢?
从他们不闻不问十八年,得知她高考成绩主动联系的那天?
还是过年打电话假惺惺说着他们爱她、比爱弟弟还爱她的那天?
又或者从他们表示弟弟没出息,指望不上,将来还是要靠时佳羽的那天?
时佳羽捂住脸,遮住眼睛,怎么能不后悔,她已经做好没有亲生父母的准备了,可他们又这样蛮横地闯进她的生活,把她的世界搅得一团乱七八糟。
她可以接受被抛弃。
可要她怎么去接受、去附和那对夫妻说,“我们爱你,超过爱你弟弟”。
时闻钦就着这个姿势,松开时佳羽的脚,把她顺势扣进怀里,单手抚摸着时佳羽的头发,一下一下给她顺着背,“没关系、没关系、佳羽。”
时佳羽把脸贴在他胸口。
生恩,仇恨,像是两只凶兽,咬着她心的两端,反复撕扯,鲜血淋漓、延绵不休。
一只叫嚣着她亲生母亲当初是多么痛苦。
一只絮絮叨叨讲着这些年被抛弃的挣扎。
每当她想原谅,那些虚伪的话、那字字句句暗示地要她养老扶弟就在心口盘旋;每当她想断绝关系,那些生育的图就夜夜入她的梦来,拷问着她的良心,斥责着她的不孝。
“你没必要迁就她们。”时闻钦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不疾不徐,“再多的生恩,从他们抛弃你的那一刻起,已经被他们亲手终结。你是自由的。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没必要迁就他们,为他们烦心。”
时佳羽轻轻闭上眼。
“不要指责自己,”时闻钦说,“你是对的。”
时佳羽的心微微颤抖。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时闻钦说。
时佳羽抿唇,她想和那两人说清楚,彻底断绝关系。
时闻钦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你不需要内疚。不要害怕会伤害他们。这是他们自找的。他们本可以有一个孝顺的女儿,是他们先放弃的。”时闻钦又一次重复:“你是对的,佳羽。”
时闻钦搂紧她,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