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喑啼风雨晦(三十六)
间落下几许轻叹。
萧云淮哀戚地回过首,元赫也同他点点头,眸光隐忍:“先生说的是,她这人最倔了。”
如鸢的性子,元赫最是了解不过。
那是与她相伴无数岁月长的知根知底,幼时她将他从受惊的马蹄下救出,当时马蹄子正踏在她心口上,小小的人儿吐了半脸的血,愣是躺在元赫怀里还摸着他的脸,撑一口气说元赫哥哥我不痛,然后才昏死过去。
她最倔了。
萧云淮终究松了拳头,回过头来,如鸢一脸感激。
她又再抒了口气,心底也终于放心,又朝昆玦开口:“若你我皆非他人掌中之物,这一路从泽月到元安,大抵也就如先前所计划的一路走去游山玩水,只是啊......偏有些事无论怎么样就是躲不过去的。”
“这大抵是你命里的劫,纵然三百多年过去,偏又叫你遇上了这么一个跟她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如鸢笑得发苦,仿佛楚逸之又给她灌了一碗那种极其难喝的汤药,眼泪又辛又咸。
昆玦浑身一颤,恍惚地看向如鸢的面庞,因为痛楚,眼底的神光很难聚拢。
如鸢轻声叹息,忽而转首望向孟姝烟。
孟姝烟微惊,她却同她笑着道:“姝烟姑娘,其实我不是没有羡慕过你,从我初见你时,我就在想,你生得是这般好看,天底下只要是个男子看见你就都会喜欢,我都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你,所以公子看你的眼神,我懂。”
她懂。
昆玦愣了愣,耳边仿若听到一声惊雷。
眼前一阵发黑,脊背僵硬,他惊惶地想要往前,迈了不到半步,却又在一瞬间犹疑,生生踟蹰收回。
而孟姝烟霎那也有些微怔,姣好的容颜似蒙了雾,眉梢略低,眼中倏忽明暗不定。
萧云澂略自惊讶,他一直不曾移动目光,一直咬牙忍耐如鸢把话说完,若非她要咬舌自尽,他早让李奕寻个契机又再将她掌控过来了,但这一瞬,他却觉她忽似变了个人,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年关前,未回泽月山时,如鸢虽知晓了三百多年的事,却一直不知那个传闻中的秦姑娘究竟生得什么好模样,才能入昆玦的眼。
也曾想过定然是一等一的好样貌,才会叫人如此难忘。
直到那日在云鹤楼里终于叫他见着了孟姝烟,关于那位秦姑娘的猜想终于在她脑海中有了具象的画面。
天仙般的人物,哭的时候一蹙眉,眼里便皆是楚楚动人,只肖看她一眼,便叫人心中皆是万种柔情,惹人怜爱。
那样当真如一湖动人心扉的秋水般的眼眸,纵然是行了八百里不问归期的风到了此处,也要驻足流连。
所以如今,她深深明白他为何会说那个愿。
长夜将尽,天色将开,混沌之中茫茫山野在将醒前尤为安然。
楼台上的众人皆望着如鸢,四下静谧无声。
“这不怪你,只是如今我更明白了......跋山涉水不是最难的,漂泊万里也不是最难的,几重艰险几重苦寒都不难,央你下山带你行遍天地也不难。最难的,是没有缘分这件事,我同你,便是如此。”
许是天快要亮了,山野之间自然该起微凉的晨风,徐徐拂过如鸢安静的面庞。
她直直注视着昆玦,明明不过是一夜未眠,却叫她两眼布满了血丝,浑浊黯然得似一汪被大雨翻浑而深不见底的湖水。
如鸢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说出这几句话,前面不要紧,是没有缘分这件事,她本打算将这话几十年后带到土里去的。
几句话说来最是温和不过,却似耗尽了她一身的力气,一字一句都于风中寥寥吹散。
纵然眼中万般悲慈,却于刹那化作云烟消散。
她哽咽着顿了顿,眉头紧蹙竭力欲把胸中泛起的波澜咽下,身形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瞬。
楚逸之骇目间已经惊觉发生了什么,一股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霎那染却了如鸢半张脸。
孟姝烟瞬息怔住,几乎屏了呼吸,紧跟着旁观的众人皆眉眼惊愣。
萧云淮目眦欲裂,如鸢没听到他的惊唤,只觉视线仿若雨打过,模糊地快要看不见。
她又想起自己的阿爹、阿娘,想起那么多年来阿娘温温和和一声复一声地叫她鸢鸢儿,想起阿爹端来洗好的果子,笑问她又皮到哪里去了,弄得灰头土脸......
今朝终于能与他们团聚了。
她竭力仗剑横在肩上,目似泣血,染却霞绯一片,斜首深深看着昆玦,接着方才的话极为温和地笑道:“事已至此,何故为难?”
话音方出,正好落下两行清泪。
被束缚着的墨色身影愕然似凝结,眼神明显地慌乱,他不知如鸢这是怎么了,紧紧盯着她鲜血覆盖的半张脸,耳边全是她几近凝噎的声音。
事已至此,何故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