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殿萤飞思悄然(三十八)
,却只能叹口气,别说是萧云淮,就是那阵如鸢刚来时他看到她血肉模糊、狰狞可怖的伤口,也不免感到触目心惊,她后背那道砍伤已经见了脊骨,若伤口再深上半寸不到伤及骨髓,那纵使他有滔天的医术也是无能为力。
“你也不必太担心,那伤口我已经缝合好了。总之,外伤诸多,内里也伤了脏腑,实在是不好动她,你处处小心些。”
良久,才见萧云淮回过神来一般,点了点头,
“行了,我守了她都快两个时辰了,又是配药又是熬药又是灌药,还得一直看着她的情况,可折腾死我了,我先去睡一会儿。你把药敷好,再有半个时辰便给她灌一次炉上熬的汤药,她热症烧得厉害,记得用凉帕子给她擦擦脸。”
交待完了事情,白衣公子打着呵欠正要抽身离去,萧云淮拉住他只又问了句:“她什么时候能醒?”
“我跟阎王老子打了一架才把她捞了回来,你也看见了,她伤得这么重,今夜依旧十分凶险,等挺过了今晚,待过个三五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说完,白衣公子伸了伸麻木酸疼的腿脚,跟着懒洋洋地进了内阁睡觉去了。
萧云淮听着他语气闲散了些,心里却安定了不少。无他,只因这白衣公子乃是天枢江湖第一的医者楚逸之,岐黄之术冠绝天下,在江湖上也有个响亮的名头唤做“医仙”。
所谓“医仙”便是上至九天改生死、下入冥殿夺幽魂的医中之仙,其医术之高出神入化,将死之人经他医治,也无不三魂附体七魄归位。不过其生性不拘小节甚为逍遥,行医之道全凭眼缘,不论贵贱,只凭良善,又行踪隐匿神出鬼没,时常浪迹江湖,求医者众却鲜能得其踪,即便有运气撞上,却还得凭他本人的眼缘。
至于他是如何同萧云淮相交为友,那便又是另一番话说。既然他现在一副神情松散还能睡得着的模样,萧云淮便知如鸢应是没有了性命之忧,心中虽松了口气,但紧蹙的眉头到底是舒展不开。
楚逸之走开后,萧云淮坐至榻前先放了草药在边上,一旁铜盆里已经打好了水,清理的布帕跟包扎的纱布一应用物也已都备好。他先起身去架上的水盆中净过手后,复才坐下,小心翼翼地拨开如鸢的额发,替她清理创面。
他手法颇为细致,一举一动都极是小心,几乎半个时辰后才弄干净,其间如鸢也曾在迷蒙中无知觉地皱紧了眉头,可他只是俯身在她耳边不住地说着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
等清理完后,却于血肉模糊中发现当中有一道明显绽开的伤口,却不知是如何弄的,像是撞在了门框上,又或是什么东西砸出来的痕迹,只叫萧云淮心下倏地收紧。
原本清俊明朗的眉宇现下结成一把锁,面色也比方才更加愁云惨淡,他缄默无言地替如鸢上药,又托着她半边脸,一点一点地抬起,将伤处包扎好。
如鸢侧脸枕在他手心里,几乎没有知觉,发髻松开后,满首青丝散于身后,更显得她肤色苍白,眉间憔悴而隐痛,好像轻轻一碰,整个人就会碎在萧云淮掌中。
等将她脑袋轻轻放下,萧云淮揽过她满首青丝,又拿起一方干净的布帕小心地替她将发尾擦干,随后便起身去看她的后背。这半晌,虽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到底还是教他怔了怔。
如鸢的后背,犹见楚逸之不知包裹了几层的纱布上浸出隐隐血色,萧云淮仿佛从隔着的层层纱布之下,瞥见一条狰狞硕大缝合好的伤口,似只蜈蚣般地趴在她背上。
一瞬,他眼底泛起湿光,眼眶微红。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
火炉上的汤药依旧噗噗地煮着,萧云淮不知失神了多久,他只是不知道那一刀斩下来的时候,如鸢该有多疼。
纵使他是天枢的皇子,纵使他自十三岁起便征战沙场见过无数惨烈的状况,也曾负过数次重伤,可眼下这一道伤,偏偏这一道,没斩在他的身上,叫他喉咽难疏,像扎了针一样刺痛。
新鲜的药膏隔着纱布敷上,冰凉的药汁瞬间浸满伤口,如鸢似觉得额上好生刺痛,不自觉抽动了一下,眼皮微跳,口中忽而吐出两个字:“公......小......”
萧云淮没想到如鸢竟有所醒转,慌忙地敛却神色,伏下身子在她耳边柔声道:“你醒了?”
然而只这两字吐出,如鸢并没有回应,萧云淮怔怔地看着她一瞬过后又陷入昏迷,他随之又垂了眼眸。顿了顿,复又坐下,敛却眉梢,只拿起打湿的帕子替如鸢擦脸,一边看着她上半身包得跟粽子一样。
萧云淮隐忍的眼底忽地想笑,但没等笑出来,忽觉鼻腔酸涌。
他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有哪里好?为了他的救命之恩,要你这样连性命也不要?
一夜的无眠,火盆里的炭火一直扑着橘红的火星,铜盆里的水少了又添,添了又少,到最后只剩下一半,墨黑的人影一直守在榻前,轻抚在如鸢眉间,又想,只要你还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