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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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六,日头晴朗,风且寒。
未时正,何皎皎守在慈宁宫偏殿的暖阁内。
她临窗而坐,撑着漆红梨木雕花长几,袄袖露着小半截莹白腕子,一手执细毫毛笔,另一手捏着张红底烫金的礼单,笔尖照着礼单详细一一点过。
几名宫婢垂首伴在何皎皎身后,她胳膊旁,另堆了老高一撂红底烫金的单子。
窗棂半掩,四下静谧,风声低泣呜咽扰人,偶听一声铜炉碎碳哔剥,何皎皎翻动书页的声响愈重。
十四来岁的少女,眉眼生得娇俏灵动,面上却蹙蛾眉,水眸眸中带了点儿烦愁。
初九将要出发去寿光,何皎皎昨日伴着慈宁宫几位老嬷嬷,将行装与随侍人员整点完毕,想着趁现在得空,将年节礼单拟一部分出来。
寿光一行,来回得整一个月,回来后要忙年节事宜,事儿都堆到一处,她免不得手忙脚乱。
送礼的门道多,往年何皎皎身边的人情世故,都由苏皇后管着、太后明里暗里盯着,压根用不着她操心。
今年她第一回自己接手,条条框框地憋得头都大了,礼单上一行行字,已在她眼中缠成一团乱麻。
“雪蕊,还是得清清库房。”
一会儿,何皎皎终是将礼单拍到旁处去。
“郡主,您的小库房前几日才重新造册呢。”
雪蕊走过来,给她倒了杯温热的果子露,拾起滚到地毯上的毛笔,洗来新的一支,“还有两个多月过年,您莫急。”
想着能理出来一点儿算一点儿,何皎皎接过笔摁下,提神要重新拾起礼单。
“叩叩。”
镂花窗轻响两声,旋即教人从外边推开,寒风挟梅花冷香拂来,何皎皎眼前光一暗。
“诶,出宫去不?”
凌昭侧身坐上窗台,他穿了件鸦青箭袖骑装,外披了件石碧鹤纹披风,额上垂散数缕碎发,冲她抬抬下巴。
少年眼眸阔而明亮,吊儿郎当。
何皎皎垂眸执笔,并不看他,“去哪儿?”
凌昭视线由上往下,隔窗隔案,少女低头不见全貌,面颊带粉,翘起两排眼睫浓如鸦羽。
他漫不经心:“爷管你去哪儿,爷牌子给二哥扣了,你跟爷一起出宫门,完事随你去哪儿。”
他想拿她作由头当幌子,混出宫去。
何皎皎手一顿,好赖没忍住拿笔摔凌昭脸上,她细声细气地回问:“十三爷,那您去哪儿?”
“西郊。”
凌昭倒如实答了:“这次回来爷新得了一匹好马,我跟苏家两个表哥跑马去。”
“你演武场下午不是有课?”
凌昭支起一条长腿,玄靴踏地,披风抖开。
少年的身躯挡住大部分窗外的光,且听他无所谓一笑:“那几个教头撂一块都不够爷单手练的,爷上谁的课?”
何皎皎写不下去了,抬头不赞同地望过去,“那也是你师父。”
她起身推凌昭下去,拿他自个儿的话堵他,“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你去哪儿,我忙着呢。”
凌昭抬手扣住窗沿,让她推不开,“你有什么好忙的?”
何皎皎跟他较了会儿劲儿,少年稳稳堵着窗,纹丝不动,盯她的目光纯粹好奇。
她登时泄气,心里骂了句讨厌鬼。
“不是要过年了?”
何皎皎一连报出一串地名,“沧州、云州、玄州……”
她目光扫案几上的礼单,跟凌昭倒了回苦水:“好几个地方的守将,唔……他们府中女眷给我送的年礼已经入库造册,我能站着光收礼啊?”
少女声音清脆,语气夸张,“李副旗使家里有十三个女儿,我现在连她们人都没分清。”
这些个,曾经都是何皎皎父亲旧部。
何家满门忠烈,叔伯们挂念她这何家仅剩的血脉,逢年过节奉进宫的礼箱,都少不了她一份儿。
五品以上武将家眷大多留京,今年进京恭请圣安的几位节度使总兵、甚至凌昭的外家苏家,都有诸位命妇贵女给慈宁宫递了帖子,要宴请令仪郡主。
临近年关,人情往来更少不得。
凌昭有印象,疑道:“往年不都是母后指人来做这些?”
他懒得理睬他眼中的琐事,探身过去捉何皎皎:“管那么多作什么,走,跟爷出去。”
“你不也说是往年?”
何皎皎拿毛笔打掉他的手,声音却小下去。
她心思千回百转,竟与凌昭说不出话来了,她趁机将他推出窗外,“你管不着。”
皇后的原话是,她来年三月及笄,是大姑娘了,得自己学着处事。
大姑娘这话又道是,何皎皎该指亲许人家了。
如何同他讲?
何皎皎用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