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其四
方士谦戴上墨镜和口罩,领着钱蕴玮走进地铁站,在清脆的粤语报站声中向西关老城区疾驰而去。
他们出门的时间把握得很好,地铁上人影疏落,和他们同车厢的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阿伯在低头看报。方士谦稍稍放松了些警惕,摘下口罩,新鲜的空气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我们先去吃早茶,然后一路向南,把陈家祠、永庆坊、沙面这些地方挨个儿逛了。今天不赶时间,慢慢逛,完了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再弯一趟去圣心大教堂。”空气的改善也加速了大脑的运转,方士谦煞有介事地向坐在他身边的钱蕴玮介绍他们今天预定的行程。
钱蕴玮没有来过广州,方士谦报菜单一般念出的一串地名在她听来都是陌生而崭新的,她没有任何异议,弯起眉眼微笑,乖巧地点头说好,于是那对生动的酒窝又浮现在了方士谦的眼底。
方士谦心中一跳,他收回目光,低头打开点评软件,佯装忙碌以掩饰瞬间的心虚。
地铁上信号不佳,于是方士谦的手机长久地停留在了开屏页面,他叫不上名字的年轻男明星正朝着屏幕龇牙咧嘴地笑。在这等待的须臾,方士谦的思绪飘散开来,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头一回和钱蕴玮单独出门。
从前他们的身边总跟着个袁柏清,这回来广州则是到哪儿都拖着个刘小别。先前方士谦确实让钱蕴玮去邀过刘小别,但刘小别却懒得动弹,宁可窝在宾馆里睡大觉,婉拒了方士谦师徒的邀约。当时方士谦心里便没什么感觉:他的邀请也只不过是作为前辈尽一尽礼数,并不是非要捎上刘小别不可。如今回过头来细细一想,才惊觉刘小别的缺席破坏了他和钱蕴玮以往一以贯之的秩序,让他的心中生出了点惶惑,生出了点为难,也竟生出了点近乎于卑劣的窃喜。
还好,陡然连通的信号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考。他放下心中的五味杂陈,搜索他们即将前往的酒家。
黄少天向方士谦大力推荐的酒家在点评榜单上籍籍无名,得分也不过四星出头,但方士谦还是决定信任这个二十年的地道老西关。出了地铁站,他和钱蕴玮沿着导航地图的指引绕了九曲十八弯,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发现了黄少天推荐的酒家。
酒家里人不算多,老板娘见新客上门,热热络络地迎了上来,随着她脚步而至的还有一连串用粤语织成的问候。钱蕴玮被陌生的方言敲得发懵,方士谦倒是挡在了她前面,操着一口不算蹩脚的粤语和老板娘有来有往地聊了几句。
哪怕方士谦戴着墨镜和口罩,老板娘却还是认出他是荣耀的职业选手。方士谦一问才知道,黄少天和这酒家渊源颇深,几乎可以算是被老板娘看着长大的。借着黄少天的光,两人被领到了酒家最好的位置。座位靠窗,背后一株巨大的盆栽遮挡了视线,使得这块区域成了一片幽静隔绝的世外桃源。从窗外望去,还可以窥见一抹古色古香的荔湾老城,听见老西关的呓语和脉搏。老板娘说,少天每次带朋友来都会坐在这里。
在这个僻静的位置上坐定,方士谦这才放心地摘下了墨镜和口罩,还原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师父,您还会粤语吗?”等老板娘走开了,钱蕴玮忍不住发问道。
“简单的交流没什么问题。”方士谦并不谦虚,痛快地承认了,“新加坡有很多华人都来自广东,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就是,我跟着他学了些。”
钱蕴玮颔首,想象着一个比现在年轻了十几岁的、小男孩模样的方士谦,但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方士谦似乎生来就该是她面前的模样——高挑,瘦削,清俊,比她年长许多,什么都懂一点,总能及时地挡在她和袁柏清的面前,留给他们一个宽阔又可靠的背影。在荣耀中如是,在生活中亦如是。
方士谦并不知道钱蕴玮的想象是如何驰骋的,他埋头用铅笔勾选了几道黄少天推荐的菜品,询问了钱蕴玮的意见后便下了单。随后,他拎起桌上的一壶茶水,一边向钱蕴玮介绍广东餐前啷碗的礼仪,一边身体力行地烫了个碗示范给钱蕴玮看。
钱蕴玮看得认真,然后从方士谦手里接过了茶壶,试图有样学样。没想到出师不利,她刚放下茶壶,便被自己斟得过满的一茶杯水烫到了皮,触电般缩回了手。
双手几乎等同于电竞职业选手的生命,方士谦见状骤然变了脸色,嚯地站了起来,探过身去检查钱蕴玮的伤势——还好,钱蕴玮被烫到的地方没有大碍,只是原本白皙的手指此时骤然变得通红。
方士谦松开了钱蕴玮的手指,缓缓坐回原位,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耳垂也跟他触碰过的手指一样泛起了红光。还好钱蕴玮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羞赧,她轻轻揉着被烫到的手指,瘪着嘴,为自己在师父笨拙地面前出了丑而感到难过。
方士谦原本想直接代劳钱蕴玮剩下的工序的,见了钱蕴玮的表情,他顾念起小姑娘的自尊,顿时又改了主意,宽慰钱蕴玮道:“没关系的,慢慢来。”
钱蕴玮点了点头,受了很大鼓励似的,伸手继续烫完了剩下的碗筷,动作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