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舞
“她是谁?”
“白陵姜氏幺女,将军府小姐,准太子妃,骁骑大将军的千金,皇太子的未婚夫人……”
画舫坐席间,低低的议论声四面而起,无人能够解释这位素日称病不出的姜氏小姐为何起身,为何拔剑,为何忽然走向水台。
明烛高照,她提着剑走下来,立于水台一侧,发丝翩跹,红衣胜枫。那一袭华贵长裙烈烈如火,在晚风中犹如一树海棠盛放。
她抬剑,长锋一挑,凛冽的光芒如水倾泻。
明明是用剑,她却挑出了枪的凌冽,有如一位名将立于阵前、挺枪而出。离得近的宾客里,许多人被那一剑的战意震慑了心魄,微微后仰,发出一片惊呼。
她以足尖点地,长剑平扫。
那是剑舞的起手式。
堂堂准太子妃要在水台上献舞?
乐声骤停,乐师们一时都愣了。歌舞进行到一半,竟然有客人自画舫上下来,步入水台之中。为首的琴师茫然地把手放在弦上,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劳驾,”年轻公子微笑道,“借你的琴一用。”
“太子……殿下!”琴师瞳孔一震。
皇太子谢康竟然也从画舫上走了下来,站在水台边的乐师座上,一身绯衣轻振,静立如玉山。琴师慌张地为他让出位置,鞠躬退下。随后,他整理衣袍,在琴前坐下。
“铮——”
一声弦音响彻四座。
旋即,十指乍动!
皇太子的琴音如十万雄兵、十万战马、十万个将士拔剑而起!
他的弹奏接续着方才的乐曲高潮,却比之前的节奏还要快、还要强、还要猛烈!
皇太子抚琴,没有乐师敢与他合奏。于是他孤身一人,坐于高台之上,眉眼低垂,衣袂飞扬,分明只有一张琴、二十一根弦,却仿佛带着战车千乘、旌旗百万。
或者说,他一个人的琴音,就是千军万马。
一张孤孤单单的桐木琴,一位文质彬彬的贵公子,却奏出了金戈铁马的轰鸣之音。一声一声弦响如暴风雨般爆炸而来,客人们暗自心悸,有人已经在私下揣测多年来皇太子病弱的传言是否真实。
能奏出十万雄兵的人,怎会是一位病弱公子?
铺天盖地而来的琴音里,水台上的姜葵随之起舞。
她点地旋转,手中长剑连成一片寒芒,在越来越快的弦响里、挥洒出一片灿烂的银泓。烛光如火,把她的剑影染得绯红,连同翩然飞舞的衣袂一齐上下翻飞。
水台中央,她的舞姿婉转而肃杀,剑芒所过之处,宾客们纷纷避让,仿佛畏惧着被刺目的容光灼伤眼睛。对面的红纱舞女跟不上她的节奏,已经自行退后,停在水台一侧默默观看。
“铮——”
谢无恙拨动琴弦,琴音再高!
入阵曲乃绝世名曲,其一大难度便是起势极高、节奏极快,非名家不能驾驭。皇太子起手已经极高,此刻十指几乎是在最纤细的那几根弦上游动,化作一团无法看清的虚影。声音清越、直入云天,却又如疾风骤雨、雷暴滚滚。
姜葵在激越的乐声里、舞得更快!
她飞舞的身影恍若一团流动的云霞,冷冽的剑意倾泻而出,不被琴音所压,反而隐隐引导着琴音的节奏。
琴音如千军万马,她便是那领兵之将!
满座震骇,所有人的心都被那琴音与那舞姿牵动了。座上不少年轻人捂住胸口,面色潮红,鬓发湿透,被乐曲中的强大战意激得心神游荡。而年长者尚能自持,暗自思索此曲背后之意。
岐王宴上奏入阵曲,皇太子抚琴,太子妃起舞。
其中深意,昭然若现。
“铮——”
低沉的弦音第三次响起。
谢无恙以掌覆琴,止住了琴弦震动。
满座一静。
水台之上,姜葵高高扬起长剑。
“咚!”
一声低沉的叩击,谢无恙以掌心重重拍打在琴身一侧。
“咚!”
又一声叩击。
“咚!咚!咚!”
以刀击柱!
真正的以刀击柱,是入阵曲的精髓。传闻,那位天下名将以五百骑兵破敌十万后,驻刀坐于满山尸骸前,平静地敲打出了这段节奏。入阵曲,本来就是没有弦音的,只是一段刀剑的轰鸣。
一下又一下的叩击声里,姜葵再次挥剑起舞。
这一次,她的舞姿曼妙、悠长,踏出的每一步都慢而沉,挥出的每一剑都缓而重。
这一次,满座无不心神激荡。所有人的心跳声如擂鼓,跟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叩击声,被那雄浑凌厉的舞姿所牵动。
曲终,风止。抚琴的人起身,向舞剑的人遥遥一拜,舞剑的人则抱剑回礼。星光与火光一齐洒落在两人的身上,一人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