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
弱的小树苗,是普通的小白杨,伸展着细嫩嫩的枝叶,阔面的叶子在风中招展飘扬,即使背景是苍白惨淡的天空和毒辣辣的火红日头,也挡不住这些翠灵灵的叶子现在正是朝气蓬勃的好时候。
新建成的教学楼红白相间,线条简单,飞檐角划破长空,是这个世界里特有的气派殿宇。
操场尚未建成,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遍布着苍耳、石块和带刺的草。操场的角落里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亭亭如盖,荫蔽一方,周围落着春日最后一场雨打落的残花。
一切都是最原始的崭新。
新坐落的现代化教学楼,搭配着尘土飞扬的操场和野蛮生长的校园,若是前天的原野,或许会觉得格格不入,但是现在她瞥到了在二楼窗边手舞足蹈接受采访的乔相京。
这样一个大花瓶都可以出现在讲台上。
这世界上任何小小的奇怪都比不过这件事的荒谬,原野狭窄的接受限度一下子因为乔相京的存在而极大地拉宽了阈值。
见怪不过是因为没有习惯,不怪才是常态。
习惯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甚至不需要主动的努力,一味时间的良方便可以一点一滴地侵蚀骨髓,于不知不觉处移人心智。
乔相京和原野的视线像是一对磁铁,一个人看过来,另一个人便会鬼使神差地迎上去。
乔相京人在二楼,隔着宽大明亮的窗户,眼波流转,空旷土地上抱臂的原野一下子闯入他的眼睛里。
暗黄色的崎岖底板,原野穿了一件扎眼的法式亮白色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露出纤细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子,风把她的袖子吹得鼓鼓囊囊,像是浑然天成的泡泡袖。
她的衬衫扎进深蓝色的牛仔裤里,犹如碧海蓝天下一条人鱼,紧致的腰线在双臂之下若隐若现。
她今日穿了一双黑色的小皮鞋,漆黑的鞋皮反射着亮闪闪的光泽。
原野仰着头看他,乌黑的秀发搭在雪白的衬衫上,乔相京一眼望过去,只觉原野脚下站立的土地成为随风飘摇的土黄色绫罗,柔软丝滑的缎面上被风踩出一个个细软的沙坑出来,土地如海浪一般起伏,原野就像一叶扁舟,小小的一只,被温柔地捧在摇篮里。
大地在摇晃,而她淡淡然的被妥帖安置。
乔相京再仔细看,那光滑的缎面又变成针织麻布,土块砂砾成为纤维之间不平整的空隙,原野倏一下子就不见了,他突然惊慌,怀疑原野被不明的空隙所吞噬,立马向下面招手。
原野看着突然转向她的乔相京,心生奇妙之感——他好像总能看到她,总能被人看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像现在这样心中恍若闪过一丝电流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吗?
好像不是。
从小,她就是生活在众人的目光下的。
一帆风顺的学业、幸福美满的家庭、形容姣好的外貌,这些条件使得她时常成为被举例的模板,唯独被诟病的就是那个不冷不热的性子,又或者说是冷漠——她不关心任何事情,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牵动她的心。
实验室里囚住的动物们不能,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不能,计算机里最终显示的实验数据不能。
这些紧紧同她的社会身份绑定在一起的、她投入生活中全部精力的、所属于她的事业发生巨变,尚且只在她的生活里轻轻拨开一阵涟漪,她在涟漪中心震动一番,迷惘一番,痛苦一番,随即抚平波纹,何况其他。
最困难的时候,虽然感受到剧烈的痛苦,但是她想着,若真是此关难渡,那便转身离去。
在她小时候的梦想里,除了成为大科学家之外,还有一个是环游世界。
这真是难得的好时机。
如此一来她反倒轻松许多。
于是至礼说她没心没肺。
至礼不止这一次说过,好像,在之前的某一次,她也用过这样一个形容词。
是至礼在讲述她的过往的时候。
至礼虽然卸下心防,面对原野滔滔不绝地剖析自己,但依然精准地捕捉到原野在看似全神贯注的倾听和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之下,潜藏着的不以为意和置身事外。
——她在冷眼旁观。
原野不是故意的。
至礼明白,所以才会毫无保留,但最后依然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句:“你真是……”
她没有说出她的评价,她最后叹了一口气,既无奈又艳羡的一口气。
“我真是什么?”
原野现在想来,至礼要说的不外乎是那几个词。
原野不是故意的,她自己也知道。
她的阅历不足以使得她理解所有人的痛苦。
这世界上的痛苦是各式各样的,外生的、内源的;可以转移的、无可避免的;笼罩在外的、根深蒂固的……前者无法理解后者,觉得庸人自扰、无病呻吟;后者无暇关心前者,日夜疲于挣脱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