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一整个下午,至礼都有些紧张。
她开始频频回想散会时她所做的粗鲁之举,她将本子摔进背包里,笔记本电脑狠狠地合上,笔盖掉落于地,又弹出三尺高。
她脑中仿佛堆放着整装待发的干柴粮草,只是众人的冷眼就可以作为导火索,轻易引燃。
怒火炙烤着她的大脑,浓烟在她的鼻息间循环,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挣扎嘶吼,每一丝头发都在张牙舞爪。
背包里笔和水杯相互碰撞,摩擦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如同她内心的歇斯底里。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内心的不甘与痛苦而已,与原野无关,与所长无关,与众人无关。
她心中明明无比清楚这一点,可依然无法阻止恼意滋生,嗔念如同海上爆裂船只泄露的黑色石油,张牙舞爪,迅速蔓延,只稍一刻,蔚蓝海域便被吞噬进无尽地狱之中,漫起熊熊业火,燎原之势摧毁她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不仅无能,而且无耻。
她无法说服自己停止自怨自艾,无法在工作上与原野比肩,无法直视自己那颗备受折磨又求而不得的心,无法痛恨秩序,又无法爱上规则。
原野离开的那一秒,她便落下泪来,为她的惴惴不安与绞尽脑汁最终却又功亏一篑而黯然神伤。
原野今日穿了一件浅棕色的风衣,腰间系带悬若扶柳,袖子挽至手肘,露出修长滑腻的雪白手臂,她每每握拳,手臂上肌肉的纹理便显露出来,秀美有力的线条勾勒出力量的美感。
黑色西装长裤垂如瀑布,步步生风。
左肩单挎一只黑浸浸的皮包,兜住一弧柔和灯光。
她阔步向至礼走来,笑意盈盈,碎发被微风吹至肩后。
“咱们走吧。”
至礼愣愣地应答一声,拿起背包与原野成行。
那家店离她们工作的地方很近,二人沿街徒步。
天色渐晚,行人归家,江风习习,各座大楼的灯光随着夜色加深而明艳了起来,化成深蓝幕布上一扇扇明亮的银白色窗格,街边各店的招牌花红柳绿,烟火升腾,氤氲成一层自带彩色光晕的雾气。
她们二人踏在石板路上,原野的高跟鞋一步一步钉在石板上,发出咯哒咯哒的清脆声响,至礼脚着一双小白皮鞋,步伐轻盈,不留痕迹。
“今晚月色一定很美。”原野率先打破沉静。
暮色中一弯新月悬挂,浅白色的月钩尚存羞怯,几行大雁飞过,片刻相逢,平添几分意趣。
至礼本想应答,唇齿上下翕合之间却无法吐露一言,如此便余留一段空白。
原野带着至礼走过广场,穿越几条街道,走向了附近的居民区,转进一家小巷子里。
说来也奇,市中心高楼耸然,商铺林立,繁华非常,而转入此间,身后盛景如大厦将倾,眼前却是一派古朴,仿若经年未变。
街边矗立着并不整齐的电线杆子,其上黑色电线横杂缠绕,如同乱发,同时亦有七零八碎的广告传单倾覆,水洗后酥脆皱紧的纸张上隐约可见昔年花花绿绿的隐迹。
杆子下面长有杂草,青翠逼人却疏疏落落,偶有几只翘着尾巴的小狗闲庭信步,颜色多为黑黄,身上滚着棕色的泥巴点儿。
街路铺的是青石板,悠闲的青苔躺进石头的纹路里,缝隙之间顽皮的苜蓿探出头来,滴溜溜的眼睛环视四周,遇上行人的脚丫时左躲右闪。
房子看起来颇有些年头,顶处墙皮脱落,崩开黑色裂纹,远远看去如同千年古木盘根错节。
不同于市中心那些抬眼望不见尽头的高楼耸入云霄,这里只需稍一抬头,湛湛青空、捧捧白云便撞人满怀,至礼在心中默默数了数,不高,仅有六层,是老小区。
各户的窗户半开着,窗扇上贴着喜庆的大红窗花,窗台边摆放着各色盆景,室内布置隐约可见。
此时正是饭点,归家的人们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停在楼下,小跑上楼,随后响起重重的关门声,四面八方的香气包裹着邻里街坊。
住户门前,坐着纳凉的大爷大妈,他们此刻收起棋盘,约定改日再战,手中的蒲扇忽忽悠悠地扇着,松大的拖鞋一轻一重地拖沓着,拎着小马扎的蹒跚背影消失在苍翠的枝繁叶茂之中。
原野带着至礼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更深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片菜圃,旁边是一个小院儿。
甫一进门,满院风铃随风而动,声音清旷悠远,如幽谷山泉淙淙,亦若寒域千年雪融。
年轻的老板出门迎客,看起来同她们二人年纪相仿,举手投足之间却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淡然与儒雅。
他戴一副金丝框方眼镜,头发精心打理过,梳成一个背头,漆黑乌亮,额间余几缕碎发,随着风铃清脆声响在额间欢快跳动。
一袭白色风衣衣襟洒落,左胸处以银墨色丝线缀一朵亭亭出水莲,后摆间绣以银灰祥云纹,展翅仙鹤逍遥其间,儒雅之上多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