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牟不顾家
便是这样诞生于万里黄沙,时至今日,已有数万人居住于此。
这里是商贸往来的地方,大多都是泥房,烈日晒过的墙面会呈现出橙红的颜色,街巷沿路都有商贩吆喝叫卖,面前一张彩纹布,上边放满了各类货物,摊主往旁边一坐就是一天,吃喝都可以物换物,密州人交易松散,日子也松散,买卖成与不成都能过下去。
人群中走出一个模样英气的女人,眉间有一红痣,腰间别着一把雕刻精美的匕首,手脚修长,走路带风,沿路有摊主跟她打招呼,叫了声“扎苏”。
扎苏手一抬,眉眼带笑:“十斤麻糕,四坛米酒,再把小拖车借我用用。”
摊主应了声好,扭头进屋里忙活,扎苏两手抱在胸前慵懒地靠在墙边,烈日炎炎,她始终眯着眼,顶着一脑门子细密汗珠,这个天不适合外出闲逛,但她没办法,家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要吃要喝。
东西放好,扎苏挎上板车离开,回到家,已是热得汗如雨下,喉咙冒烟,马不停蹄地卸下车里的东西,这才得空坐下喘口气,拿起水坛子边上的水瓢舀了口米酒灌下,整个人可算是活过来了。
她扭头往屋里喊了声:“你要的东西都弄回来了,还不快滚出来拿!”
屋里出来一人,个头健硕如牛,走起路来虎背熊腰,五官凌厉,皮肤黝黑,一看就心情欠佳不好惹,只见他径自走向扎苏,拎小鸡似的抓着肩头往后一带,扎苏瞬时人仰马翻,水瓢顺势脱手,重重扣在了脑袋上,米酒撒了一地。
“鸣克!你要死啊!”扎苏抄起水瓢翻身而起,准确无误扣回了男人后脑上。
水瓢落下的一瞬,鸣克抬拳挡住,水瓢骤然炸开几块,碎片落在两人身下。
扎苏真服了,骂骂咧咧回了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新的水瓢:“最后一个了啊。”
鸣克瞥了眼新水瓢,并不当回事儿,拿起一块麻糕撕开面上油纸,三两口就消灭一块,扎苏在他身边坐下,嗤笑一声:“这玩意儿有这么好吃吗?”
鸣克又拿了一块,推到她面前:“吃。”
扎苏素来不喜麻糕,总觉得不甜不咸,味道淡如白水,不如烧烤,越辣越好吃,必须得烤肉,烤别的也行,就是得注意好火候,不能烤得太死,会腻。
她扯了扯嘴角,偏着脑袋拿手撑着,漫不经心地打量他吃麻糕,严格说来,其实是叫啃,鸣克嘴不大,但是吃东西总跟牟牟一样,每次都跟没吃过饱饭似的。
牟牟是她养的沙狼,原是养来看家的,但跟她一样总不着家,三五天都见不着影。不过也没事,反正她这家也没什么可防的,贼人即便是进来转一圈估摸都嫌浪费力气,况且现在还有这么一位在家,正好可以接替牟牟的位子。
鸣克不知她心里那点小九九,要是知道,这些麻糕断然是咽不下去的。
他没想过死,更没想过有天会沦落到需要女人来救的地步,回想当时,他离死也就差那么一星半点。
黄沙野地最忌讳落单,碰见怀宋的官兵都比碰见一群沙狼要好,那些都是嗜血吃人的玩意,善于群战。
鸣克手脚都被上了锁镣,若是碰上,必死无疑。
可人若是倒了霉,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这天他先是遭了自己人的埋伏,拼尽全力逃出来之后,长时间滴水未进,几近昏迷,后又遇上沙狼,在手脚都被束缚的情况下,他被撕咬、抓伤,虚弱倒下的刹那,扎苏带着牟牟冲出来救了他。
这些日子,鸣克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任扎苏如何打听都是闭口不言,叫这个名字的人不算少,可无论龙峰还是密州,都避讳这名字,毕竟……哪个胆大的敢跟龙峰首领共用一个名字呢。
扎苏以为他就是那胆大的一个,能以那样一副姿态出现在荒漠的人是有,但凭着一己之力跟群狼斗狠的恐怕只有他一个。
鸣克也曾问她:“为何冒死救我?”
扎苏答他:“因为牟牟不顾家。”
鸣克起初不懂,后来知道牟牟就是那头沙狼之后,将扎苏扔出了墙外,可一扭头又看见这女人笑眯眯地趴在墙头瞧他,这一刻他就明白了:这女人跟他一样,也是个疯的。
不过疯的也有疯的好,比如现在,想吃什么都能吃上,扎苏可不管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救了就是救了,出了什么事,后果她担,责任她负,是死是活全凭她来做主。鸣克半夜偷溜过一次,半路就被牟牟追上,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腿,到现在走慢了都还哆嗦。
扎苏善玩刀,也善治刀伤。
她说:“你要想杀了我,也得先掂量掂量,这世间没我扎苏,你的腿就得瘸一辈子了。”
经过这次,鸣克想明白了,反正这里有吃有喝,被人当成看家的沙狼又如何?伤了腿变瘸子又算得了什么?有条命在,活着就行。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