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云嫣开始一页页翻找,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里找寻哥哥的名字,心跳如擂鼓。
向彪在一边冷眼看着。见她小手翻得飞快,想必急切,哼哼道:“……前阵子上头有人让找赵继,今日你又来寻个姜云继。这叫什么继不继的,还挺吃香的嘛!”
云嫣闻言,翻册子的手一顿。
赵继?
为何会有人寻赵继?难不成是靖王替她来寻的?
云嫣突觉心中得有什么东西错漏了——是她误会了靖王么?
一时间,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云嫣继续埋头在册子里翻找,那些蝇头小字歪七扭八,辨认起来煞是艰难。
七八本收军册子翻过,终于教云嫣找一个叫姜云继的。
云嫣心头一热。
那上头,记着姜云继的生卒年月、祖上姓名、从军缘由、从军履历……一切信息均正确无误,竟然真是哥哥!
云嫣瞪大眼睛,又细细看去,却见最后一栏上写着:建元三十五年,于黑水之战,战死。
战死?
云嫣胸口一震:“不不不,不对!他没死,他是被鞑子捉去的。这上面定是记错了……”
向彪乜着她,拿指头扣着案头,清了清喉咙道:“咳!我们这儿,像这种战死的,给家里捎信儿的时候,多半都说是被掳走了!不然能如何?还不是为了给爹娘老子,留个念想!”
“不,是真的!”云嫣断言,“他原是威远卫的游击将军,前几年听说卫所还一直在设法营救他……”
“什么将军不将军?埋在地下,还不都是只剩一抷黄土!这上面记的不会有错,你若不信,那西头便是坟场……”
云嫣当然不信!
她霍地站了起来,环顾左右,有些迷茫。迈腿要走,脚下却一个趔趄。但好歹稳住了心神,找到了大门口的方向,向外奔去。
云嫣不知自己怎么出的大门,踉踉跄跄上了西头的坟岗。
此时正值卯初,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去,西郊的坟岗上轻烟缭绕,正笼罩在一层青色的薄霭之中。
这坟岗背靠着祁连山脉的一支,环抱着一方水系,是苏干湖的支流汇成的水塘,占地约有几百亩。
这些年大梁朝风调雨顺,西北方向却连年时旱时痨,鞑子经常犯边滋扰,秋收和冬藏时节尤甚。戌边的将士三天一小仗,两月一大仗,时有死伤。这里头埋的,都是这些年来威远卫死难的军士,坟墓密密麻麻。
云嫣沿着山坡,一个一个坟头找过去,两只眼睛大睁着。坟岗上有的新坟土还未干,有的旧坟的石碑上却已染了绿苔。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姓名湮失了的……像一个个孤凄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云嫣找了整整一天,从早晨一直找到日薄西山,滴水未进。
她茫然四顾,头昏脑涨,却猝然见到一块花岗岩的墓碑,上头刻着“大梁故西安行都司威远卫游击将军姜云继君墓专之铭”。
云嫣只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
待云嫣看清“姜云继”几个字时,顿觉眼前一片昏黑,全身脱力,重重地坐在地上。再强睁眼睛要去看那墓铭,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云嫣自小死了娘、离了哥哥,便每日望穿双眼,盼啊盼,盼哥哥能回家。她打十二岁时从锦乡侯府里逃出来,揣着唯一的一个念头,便是寻哥哥。她活着,便是为了找到哥哥,为娘报仇、光复姜家。
一路上九死一生,吃尽苦头。为了攒够来寻哥哥的盘缠,她夜夜在油灯下做活儿,差点熬瞎了眼睛。
支撑着她的全部,便是哥哥。可现在,她却只寻到一块冰冷僵死的石碑。
云嫣爬了过去,抱着那墓碑,真真切切地看见上头写着哥哥的名讳、生卒年月……这才明白,如今她再也没有哥哥了,他在地下,她还苟活于世,早已天人永隔。
不禁心如刀绞,泪水如注,云嫣紧抱着石碑,忍不住哭出了声:“哥哥……哥哥!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你说过的,你跟嫣儿说过的,你说娘没了,你要一辈子护着嫣儿,可你离家而去,离嫣儿而去,撒手人寰,竟不回头……”
悲恸之声震彻天际,那悲声撕心裂肺:“想我姜家一门忠烈,怎会落得如此收场!老天,你竟是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你竟是要我姜家再无出头之日,竟是要我姜家一败涂地么?!”
云嫣抱着冰冷的墓碑,哭得不能自持,只觉肝肠寸断,整个人摇摇欲坠。
恍惚之间,她竟想起及笄那日,靖王对她说过的话,和她心中的动摇——是她错了,一定是她心中藏了儿女私情,忘了家仇,她为着心爱之人、为着私心杂念耽搁太久,这是老天给她的惩罚……是她害了哥哥,害了姜家,断了血脉,自此永无东山现地起之日……
无数凌乱的思绪纷至沓来,云嫣望着天边渐渐消失的光亮,整个人也垮了下去。她的手脚已经冰冷麻木,渐渐脱力,颓然一松手臂,倒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