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九十九
谢召其实没太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她在悄悄打量四周环境。
时下已经天黑,最后一缕暮色顺着天际沉沉滑落下去,又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空气里弥散着潮润的凉意。这天气谢召已经很熟悉不过,很快就要下雪了。
她余光往四周瞟,目光一滞。
这是无静台。
九重天上众仙受戒领罚之地,巍峨高耸的锦绣白玉台,是天上最气派最庄严的地方。台下就是苍茫云海,再往下就是滚滚红尘间。
当年她在这里领戒受罚,东君赶来时只看见白玉阶上蜿蜒血迹。随后二人相继下凡去,在九重天上再也没能再见一面。
此时此刻,无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高台阶侧的琉璃灯闪烁着万年不灭的温润光芒。乍然晚风吹起,呼啸而过,好像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们二人红衣烈烈。
幻境是潜意识的体现,谢召垂下眼睛,心里暗暗想着,他从前嘴上不说,可心里终究还是对于这座天上人间相连的高台有所执念。
乃至梦境里,他与她的大喜之日,依旧离不开这座孤零零的锦绣高台。
她正思绪翻涌,忽的感到下唇传来隐约刺痛,谢召回过神来,愕然抬头,恰逢时湛俯身凑过来,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对上目光。
谢召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唇角那枚很小的牙印,气笑:“你是狗变得么?怎么还咬人?”
时湛“哦”了一声,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道:“你若再看下去,就要误了吉时了。”
说罢,还不等谢召做出什么反应,时湛忽然将她一把横抱起来。
即使恢复真身,她还是好轻,跟片羽毛似的,好像稍不注意就会飘走一样。时湛想着,手臂收紧了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谢召却是着实吓了一跳。
恢复原身之前她是凡人,而如今她尚且还是九重天的君上,千百年来所有小仙见着她都毕恭毕敬,何时有人如此对待过她。谢召当即脸色一变,本能地想要挣扎,手上已经聚了灵力,又在手指碰上时湛后心的前一刻卸了力道。
她心里无奈地想,罢了。
他在她这儿已经破了那么多次例,也不差这么一遭。况且,谢召扪心自问,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她并不厌恶他对于她的所谓试探和特殊,甚至是有几分欢喜的。现如今两人明面上都心意相通,她就更没必要大惊小怪。
她犹豫了一下,手臂轻轻环住了时湛的脖子,抬眼一瞧,正好对上对方打趣的目光。
谢召:“......”
她感觉自己耳廓有点发烫,面无表情地和对方对视三秒,默默撇开眼睛,问:“我们去哪儿?”
时湛说:“你瞧。”
只见高台的最边缘,原先的白玉栏杆、怒涛云海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雾,露出个朦朦胧胧的建筑影子。随着谢召目光看去,那白雾中显现出一点微光,随即雾散,露出一间小屋的影子。
木质的连廊,屋檐下的两盏灯笼,门前煮茶的小炉和矮凳,这分明是......
谢召瞧着这间熟悉的小屋,眼底有些发热:“时湛,你......”
时湛已经抱着她稳稳地踏上高台,向小屋走去。闻言点点头:“嗯,这是从前在苍南山的那间小屋。”
谢召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时湛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也很想念苍南山,对不对?”
怎么会不想念呢?
谢召原先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没想到在他的梦里,还能有机会再见苍南山。她眨眨眼,一时竟然分不清这是自己还是他的梦境。
说话间,时湛每往前一步,眼前的景色都随之一变。
高耸孤台像是支离的碎片消散在夜色里。待到时湛走到屋前,将她放在地上,谢召偏头往回看,只见屋外苍山覆雪,无静台已经不见踪影,映入眼帘是从前最熟悉不过的苍南山景象。
撩起竹帘一看,室内已经不是熟悉的陈设了。红帐高悬,双烛高挂,屋子里空间不足,乍多上这许多的陈设显得有些逼狭,但俨然是个正经喜堂的模样。
屋内没有宾客,可其余设施装扮一应俱全,一眼瞧上去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模样。
是在脑海深处布置过无数遍了么?
她这么想着,就听时湛喃喃道:“我曾经想过,如果凡间有缘,或许我们真的会在这间屋子里拜堂成亲呢。”
他垂着眼睛,语气倒不显得喜悦,反而有点儿低落。谢召下意识摇摇头,在袖袍底下轻轻按住他的手:“罢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时湛垂眼看她:“那将来呢?”
一室灯华,满堂盈彩。他穿着和她相配的喜服,望着她的眼睛像是含着星子,亮得惊人,好像真的在执拗等着她的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