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09
·
邬大附中开学那日,施嘉莉到母亲屋里,问她要不要送自己去学校。这邀请是嘉莉对过往的一次弥补,当初她在上海的育爱女中住读,母亲怕她在学校里过得不好,打电话过来,说想来学校看一看她,她千般百般地拒绝了,怕被同学瞧见母亲的模样——她不能在同学面前丢这个脸。
如今她主动邀请母亲,心思也是极复杂的。说起来她并未变得比过去更坦荡,只是比以往更会伪装。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在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粉,直到脸上像刮了腻子的墙,眉眼口鼻都模糊了,戴了假面一样。母亲摇了摇头,说:“今日我就不过去了,还是让芳姨跟着。换上校服就过去罢,开学第一日,别耽搁了。”闻言,嘉莉松一口气,说了声“是”,慢慢地退出去了。
到了学校,因嘉莉是新来的,老师叫她到台上做了介绍。同学们见她长得漂亮,又是从上海过来的,下课后便围过来,问她许多话,问的最多的,便是为何要从上海转到邬城来。嘉莉道:“我父亲过来做生意,我就跟着过来了。”
“怎么来邬城做生意?上海的生意不好做么?”
嘉莉道:“邬城有铁矿石、有煤炭,人口也多,成本要比上海低得多;又是革命新城,有政府帮持,发展得快,需求也大;最重要的是,我父亲说了,就这两年,西方国家可能会遭遇经济危机,到时候就会向国内倾销商品,上海作为中外贸易中心,自然是首当其冲。”
能考取邬大附中的学生,家中大多非富即贵,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喜欢装大人,听嘉莉这样讲,便煞有介事地与她讨论起来。一直说到上课时间,还意犹未尽,当下便约嘉莉周末去家里玩。散了之后,嘉莉也满足地从书包中取出课本,预备上课,不想,坐在她身旁的女同学淡淡“哼”了一声:“小小生意人,满口生意经。”
这女同学是很冷淡的长相,眼角和嘴角都尖尖的,又留着短发。嘉莉见她课桌上摆着一本司汤达的英文原著,也“嗤”一声道:“原来是小小文学家啊!”
梁子就此结下。后来施嘉莉了解到,这位女同学名叫陈端玉,祖父中过进士,是清朝遗臣,如今家中虽落魄了,却还端着书香世家的清高。嘉莉与陈端玉坐得近,互看不惯做派,经常出言讽一讽对方。不过,二人也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去找老师调开座位。
那年十月,西方国家果然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一切如嘉莉所说,许多国内企业受到冲击,倒闭了一片。嘉莉得意洋洋,从此在陈端玉面前都是挺着胸脯走路的。
不过后来,施嘉莉与陈端玉竟神奇地成为了朋友。起因是英文老师要求学生们读莎士比亚的篇目,并用英文写一篇评语。嘉莉向来对英文书不感兴趣,直接忘记读了,要交评语时才想起,只得低声下气地跟陈端玉借一篇。她知道,陈端玉最爱的就是英国文学,指定写了不止一篇。陈端玉蔑她一眼,却还是翻了翻自己的薄子,取下一页评语给她。
嘉莉感激地冲她笑笑,接过那页评语,开始往自己的作业薄上誊抄。毕竟有一定的英文基础,嘉莉抄着抄着就觉得不对劲:为何这评语写得这般温柔缱绻、羞羞答答?嘉莉拿过那评语仔细读了,脸愈读愈红,才发现这哪是什么评语,根本就是一封情书!
陈端玉见她细读,也觉察不对,将那页评语抢了去,自己一瞧,顿时头脑轰然。
若是写给男同学的普通情书也就罢了,可这情书,分明是写给英文老师的!
教她们英文的老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皮肤白皙,高大瘦弱,神情总是郁郁寡欢,说起英文也是一番别致的腔调。据说,他曾在英国留学。
陈端玉的脸红得要滴血,将情书团成一团攥在手心,拘谨地坐了许久,忽地一转身,胳膊搂过嘉莉的颈,小声哀求道:“嘉莉,好嘉莉,求你不要告诉旁人。”
嘉莉咬着下唇,胸腔笑得一颤一颤的。陈端玉又求她半天,她才答应了。
守着一个秘密,两人成为朋友。陈端玉说起她对英文老师的爱慕,将他喻为一首美丽而忧伤的诗歌。“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么?”她昂着脸问嘉莉。
嘉莉不喜欢英文,也对英文老师毫无感觉,便道:“他年纪太大啦!我才不喜欢老男人呢!”
“他才不是老男人,他才二十九岁!”陈端玉急着反驳。
“比你足足大十五岁!还说不是老男人!”
“就不是,就不是!他对文学作品的解读总是那样独到,你欣赏不了他是因为你眼光俗气!”陈端玉撇起嘴,不理嘉莉了。嘉莉也不想理她,生气道:“你才俗气呢!”
两个人怄了一会儿气。陈端玉又扬声道:“那你也说说你心里爱慕的人呗!我只需听一听,就知道你俗不俗气!”
她心里爱慕的人?施嘉莉不禁想起身边围着的男同学,或是调皮捣蛋,上蹿下跳的像只猴儿,或是夸夸其谈,比她还会吹牛,真是毫无魅力可言。正要摇头说自己没有爱慕的人时,她忽然想起清水镇的那个少年,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