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
平心而论,王景对警察一类的公安机关工作人员并不熟悉,在他看来,什么几条杠、几颗星,就跟清一色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一样,完全没任何区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第一眼认出了敲响自家房门的那个人是便衣。
俗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然而王景认为自己之所以突然练就了一番辨认警务人员的火眼金睛,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类似于回光返照的现象。他坦然地将目光从猫眼上移开,后退一步,打开门,伸出双手。
凌云被对方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本来还做好了其负隅顽抗,进而血拼一把的准备,旁边正要暴力破门的同事见门被推开,赶忙一爪子缩了回来。王景看着这群有点懵的警察,不解地问:“你们不是来抓我的吗?”
“呃……是!”凌云重振雄风,用手拷扣住了王景的双腕,“王景,现以涉嫌故意杀人罪的名义逮捕你。有任何想说的吗?”
王景不假思索:“没有。”
“那就去警局好好想想,想到了再说。”
凌云一招手,两名刑警走来,押着王景朝警车走去。凌云朝里屋望了眼,只见混乱无秩的家具摆设中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贫穷与衰颓之气,昏黄的余晖静静地落在窗帘上,使其微微发亮,衬托得房内的其余物品更加死气沉沉、令人心闷。刑事技术员逐一进屋,开始有条不紊地采集证据。凌云指着桌上的几瓶药,问:“这是吃什么的?”
“癌症。”
卜瑞珉赶到分局的时候,王景正老老实实地坐在讯问室里等待审讯,一副无惧无畏、听候发落的样子。凌云戳了一下这臭小子的脑袋,恼道:“这么慢,死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就等你一个人?”
卜瑞珉不答反问:“哥,你们怎么知道是王景杀了张语萌?”
凌云顿了一下,“经分析,我们确定犯人的犯案动机是嫉妒张语萌和程媛圆之间的友谊。”
“这我早就知道了,”卜瑞珉不耐烦道,“挑重点讲!”
凌云讶异地看了卜副队一眼,忽然发现这家伙有点上头,于是花了一秒的时间思考个中缘由,随后立刻得出了答案。
每逢“不简单”的案件,上面会在某一刻不带说明地下令终止调查。其他刑警或以为存在黑幕,忍不住对此议论纷纷,甚至公然抗议——就比如那个家伙。而凌云能做的,也只有在卜瑞珉作壁上观的笑容中,一边默默忍下一肚子苦水,一边尽量安抚忿忿不平的部下。但这次,情况却截然相反——“不简单”的案子被自己先一步破了!
得出答案后,凌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抱歉,抱歉自己不按套路出牌,抱歉自己辜负了领导给予的“厚望”,但事实却是,他不仅歉意全无,甚至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与痛快,哪怕面对卜瑞珉那略显不满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他想,自己憋屈了那么多年、当了那么多年的孙子,也是时候揭竿而起了。于是摆正表情,厉声喝道:“卜副队,放尊重点!我可是你上级!”
其实凌队是色厉内荏,表面上稳如老狗,实际内心慌得一批,但出人意料的是,素来不知好歹的卜瑞珉居然被吼住了。当然,他的错愕仅持续了一秒,一秒之后,他立刻看穿了凌队虚有其表的伪装,附和道:“是是是,我是副队,凌队你才是队长。既是队长,就该给部下指点迷津、不吝赐教,难道不是吗?”
凌云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绝不允许自己难得一次的强硬沦为笑柄,同时也不能再惯着这死小子了,于是目不斜视,直面卜瑞珉的不屑目光。卜瑞珉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能让队长下不了台,遂收敛起嬉皮笑脸,立正承认错误:“是我得意忘形了。非常抱歉,凌队!”
“明天上交一万字检讨!”
“是!”
凌云本来还担心这场训责一发不可收拾,却不料对方主动低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难得这小子的没心没肺用在了好的方面。他暗暗感叹道。接着放下架子,恢复成了往常的平易近人:“确定犯人的犯罪动机后,我们猜测犯人应该是受害者过往的熟人,只不过许久未见,致使目击证人辨认不出。而他之所以对许久未见的受害者起杀意,应该是最近通过某个机会与其单方面相遇了,于是我们把调查重点转到了受害者和目击证人的故友和老同学上。同时,法医那儿传来消息,说在找到证物上发现了一处非受害者的DNA,经对比,发现是曾经某起吸毒伤人案的犯人王景。”
“原来如此。”卜瑞珉茅塞顿开地说,“你们逮捕的时候,他没反抗吗?”
“就算反抗得了我们,也反抗不了老天爷。”凌云道:“肺癌晚期,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
说罢,走进审讯室。听闻脚步声,王景抬起头。
“想好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好说的。”
“多少说一点吧。”凌云在他对面坐下,“毕竟这可能是你最后的开口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