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
日暮西斜,郑厌从衙门折返回府。
养女郑黎得知父亲归家,备好了汤水送去给父亲解乏。
郑厌一口饮尽,复又交代女儿不必再为他下厨:“姑娘家就该多出去赏花作画,原不该下厨的,纵使来日嫁去别人家里也不许给夫君洗手作羹汤。”
他待女儿如珠似宝,怎么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郑黎听来好笑,父亲真是一天一个样,昨儿还跟她说要给她招婿呢,今儿又说要嫁去外人家。仔细想想还是招婿好,否则偌大的尚书府只有他们这对父女,太孤单了。他们府上人员简单,母亲十多年前便已病故,父亲待母亲一往情深,至今未再娶,更无小妾通房。
听府上的管事说,当年出身相府的母亲下嫁给一无所有的父亲时,人人都道母亲眼盲,就连外祖父也不同意。可如今再看,谁不道父亲母亲是一对佳偶?只可惜母亲福薄,去得早罢了。外祖一家怜惜父亲丧偶,对他们也多有照顾。
至于郑黎自己,其实并非亲生。王夫人当初病故时膝下无儿无女,郑厌为了不让夫人断了香火,便从外头抱了一女婴回来记在自己与夫人名下,此人便是郑黎。
才感慨完往事,却听父亲又问:“你先前见过晋王吗?”
“晋王?”郑黎想起那位不堪的名声之后摇了摇头:“女儿怎会见过他?”
“那就怪了。”这位总不能平白无故开始疑心吧?
郑黎见父亲忧心,还想追问,可父亲却怎么都不愿意再解释了,还让她先回去。
女儿离开之后,郑厌才瘫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庆隆六年正月壬申,这是女儿的生日;城南杏花村别院,则是出生的地点。郑黎并非养女,而是他亲生的女儿,还是跟……陈贵妃生的。
这事说来话长。
陈贵妃也是二嫁,当年她与张家有婚约,无奈张家公子体弱,嫁过去没半年就病故了。陈贵妃给前夫守了三年,期间孝顺父母,善待弟妹,贤名远扬,三年之后张家主动赠了和离书,放儿媳回娘家另嫁,不愿让她一辈子守节。
归家之后陈贵妃并未再寻姻缘,而是找了一处别庄静养,郑厌便是那会儿跟陈贵妃偷偷好上的。郑厌年轻时一表人才,陈贵妃更是花容月貌,两人一见钟情,后面的事情更是水到渠成了。
除了他们,也没外人知晓。本来一切安稳,并无不妥,可谁知后来陈贵妃因美貌太甚,名声又太好,竟被当今皇上给看中请至宫中为妃。这年头寡妇改嫁比比皆是,况且陈贵妃早已和离,便是当皇妃也无妨。
陈贵妃进宫之后女儿没人照看,只能留给郑厌。恰逢夫人病故,郑厌便寻了个由头将女儿接回府,这么多年精心养着倒也没人发现当年的事,可偏偏那该死的晋王不知从哪儿打听得这么仔细。
这一夜,郑厌在榻上翻来覆去未曾阖上眼。
圣上一贯睚眦必报,他一直以为陈贵妃人品贵重对他又一往情深,倘若他得知当年之事,自己与陈贵妃都要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不成,决不能让此事泄露!
晋王若是偶然知晓,这事还好办,起码对方的能耐尚且不足为惧;可若此事是他处心积虑打听到的,那就难办了。这说明晋王一直在扮猪吃老虎,一早便盯上了他,那他这辈子只怕都不能善了。
翌日一早,郑厌隐去忧虑,前去东宫禀明昨日之事。
搬入东宫后的裴元玺已是大权在握了,父皇待他格外信重,三省六部中也不乏他的心腹下属,与玉章也即将完婚。按理来说,裴元玺该再无忧愁,可事实远非如此。他的心腹大患始终未曾去除。
裴元玺与裴元珩不睦由来已久,二人之中裴元玺居长,又是中宫嫡出,天然压制所有的皇子,可这个老二就是不服他,生来便不服,处处与他作对。裴元玺自小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人人都道晋王不堪,可唯有裴元玺知道此人城府极深,且还善于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老二一直在人前扮痴、犯错,无非就是想让他与父皇麻痹大意罢了。当初自己身边的小太监不过议论裴元珩亡母两句,便被裴元珩悄无声息地弄残了,后来连自己也都不顺了好几个月。这等反骨,即便自己来日登基也不会真正臣服。唯有在他动手之前,自己先一步除掉对方方能安心。
郑厌乃是心腹,裴元玺对他自是信任的,再三交代说:“务必让他今日招供,如若不招,你不妨动用私刑。”
“圣上那边可有交代?”
裴元玺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父皇并不会过问。”
父皇待其他皇子可有可无,况且这回裴元珩私藏龙袍乃是大逆不道,父皇跟他就没了父子之情。
郑厌犯起了嘀咕,动用私刑?太子这是要让晋王去死啊。太子分明一直压着晋王,即便圣上给几个皇子封王,为的也是寻个恰当的时机将他们撵出京城去,晋王同太子相比根本毫无胜算,可为何太子竟这般见不得晋王活着?难道……晋王真的深藏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