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
看着她,片刻后,凉凉一笑:“自己人。赵沉茜,你终于说出实话了。你从来没有觉得容家叛国,容冲是逆党之后。你心里,一直在期待容冲回来。”
碎雪打着旋从檐上落下,前赴后继没在地上。赵沉茜和谢徽面对面站着,中间仅有三步之遥,却又仿佛隔着银河。
燕太祖赵牧野原本是涿郡人,但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割让给北梁,北方无险可守,大片土地沦丧异族马蹄之下,赵牧野也被迫背井离乡,在汴京建立了自己的新朝。当年开国时,赵牧野一意孤行定国号为燕,就是想警醒自己以及后来人,赵家的祖籍在燕州,但如今燕云十六州已沦落敌手,再非汉家土地,赵家连同大燕朝,已无家可归久矣!
赵牧野和容峻那一辈人终生都在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奔走,然而一百年过去,皇室在日复一日的歌舞繁华中浸软了骨头,执政官员大都出自文人世家,朝中重文轻武,党派林立,没人还记得吃力不讨好的北伐。
世人都骂她权势熏心、玩弄权术,赵沉茜承认她确实打压了很多异己,但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推行新政,剜除大燕内部的顽疾。攘外必须安内,只有燕朝内部清明了,才能为北伐做打算。
她从没觉得自己能靠强权统治得意一辈子,她只想将自己的新政落实,有生之年,或许能看到朝廷北伐,幽云十六州回归。若她活不到那一天,将一个全新的大燕朝交给后来人,让他们去实现祖先未竟的事业,也不枉她这一辈子姓赵。
然而现在,除了她,似乎没有人还记得开国时立下的誓言。如果她连新政都必须靠牺牲功臣才能推进,来日谈何北伐呢?
赵沉茜不为所动地盯着谢徽,冷淡,坚定,决绝地说:“我不会对镇国将军府赶尽杀绝。董洪昌的事,我会解决的,不劳你费心。”
“你疯了。”谢徽也忍无可忍道,“你的私人感情完全蒙蔽了你的判断。杭州清田正在关键时分,你在这种时候任性,考虑过大局吗?如果你对昭孝皇帝的判决有意见,大可以等功成之后再翻案,何必要在现在硬碰硬?”
“什么叫大局?”赵沉茜想问这句话很久了,昭孝帝在世时,保护皇权、收回兵权是大局,她好不容易掌握权柄后,为了能推行新法,维持各朝廷势力安稳就成了大局。牺牲他人而换来的太平盛世,真的叫太平吗?
那叫绥靖。
赵沉茜没耐心再废话了,她冷冷收回长袖,越过谢徽,大步朝外走去。擦肩而过时,谢徽隔着猎猎风声,清晰地听到赵沉茜说:“我说了,不会出兵。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掷地有声,独断专行。
赵沉茜头也不回走出坤宁宫,意外在宫墙拐角撞到人。皇帝披着斗篷,脸冻得红彤彤的,身后宋知秋摇摇晃晃提着灯。
赵沉茜奇怪地看着他们:“皇帝?你在这里做什么?”
皇帝脸上飞快闪过尴尬,笑着对赵沉茜说:“皇姐,我见你久不回来,就下来找你。没想到刚走近坤宁宫,就遇到你了。”
刚来吗?赵沉茜扫过皇帝和宋知秋身后干干净净的雪地,不置可否,说:“我出来醒酒,差不多清醒了。你要继续在外面散步,还是现在回去?”
“我与皇姐一起回去。”皇帝忙说道。他看到赵沉茜只穿着下午那身衣裳,没有披斗篷,对宋知秋说道:“夜里风大,皇姐小心受寒。宋氏,将你的斗篷给皇姐披上。”
宋知秋狠狠怔了下,反应过来后连忙低头,手忙脚乱脱衣服:“是。”
赵沉茜瞥了眼宋知秋,冷漠道:“不用了。我嫌丑,你自己穿着吧。”
宋知秋的斗篷解到一半,她手里握着系带,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办。皇帝关怀道:“皇姐,风大寒重,你出来这么久,当心得风寒。”
赵沉茜轻轻笑了声,道:“不必,照顾好你们自己就行了。我的身体,说不定比你们强多了。”
赵沉茜不肯要,皇帝也不能强求,他道了声“皇姐提醒的是”,然后回头对宋知秋说:“把衣服穿回去吧。”
赵沉茜回到宣德门楼,这里依然在醉生梦死,孟太后并没有发现她离开过。赵沉茜陪着众人意思了会,垂头整理衣袖,示意差不多行了。皇帝会意,宣告今年的与民同乐就此结束。
皇亲国戚们陆续下楼,哪怕他们都是享乐惯了的,经历这一天也都累了。此刻宫门已经上锁,他们都要留宿宫内,众人送孟氏回庆寿宫,稍微寒暄了两句,就各自回宫殿休息。
赵沉茜看时间差不多了也要回去,孟太后却拉住她,说:“你着急走什么,如今见你一面可不容易,今晚你就别回去了,陪我住在庆寿宫,我们娘俩说说话。”
赵沉茜不忍心拒绝母亲,何况她也不想回去面对坤宁宫那串烦心的风铃,便应下了:“好,我让人把梳洗的东西搬过来。”
“搬什么搬。”孟太后说,“这么晚了,搬来搬去多麻烦。我这里什么都有,你用我的就行了。”
赵沉茜看向孟太后的梳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