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篇14
温婳不是头一回独自勾魂,次次顺利归来,可这日,敬渊却莫名心慌,骤然离席,循着气息而去,越是接近温婳的方位,他心里越发恐慌。
随几道天劫落下,远处偌大的雷云向外消散,似乎雷云下方有人正渡劫结束。
鬼气与怨气冲天,两个魂魄来回博弈相斗,显而易见的是温婳正处于下风。受天劫所伤,又有小人趁虚而入,因此渡劫失败的亡魂究竟有多强大?迟迟无法将之缉拿,温婳终是明白了。
这个亡魂不在命簿上,按理来说,此日他不会有死数。他会渡劫成功,一跃为仙君,可最后的那道天劫,掺杂了小人的诡计,使之受不住最后的天劫,逆改了他的命数。
温婳成鬼差两千余年,而他修炼了九千多年,修为之差分外明显,今日相斗的这两个魂魄必有一散,而散者将是温婳!
她不甘心。
他们本该不会相遇,她亦不会遭遇此难,出府时,命簿上所需勾的魂也无他,而她只是察觉此处气息不对,将亡魂匆匆托付给其他鬼差后,选择挺身前来查探。
温婳刚勾出魂魄,即出手锁住亡魂,但亡魂怨气之重,他速速出手反击,她只能后退避开攻击。
亡魂目眦尽裂,望向阴沉的天空,几近绝望出声:“为什么?为什么?!”
仅差一步,他就成仙了。他苦修九千多年,换来的还是一场空,叫他如何不恨?
温婳明白他所怨,可不能心软分毫,她手握着锁魂链,安抚道:“你随我回冥府转世,来生定还能修炼成仙!”
话虽如此,可天下皆知,凡人修仙很难,今生浪费了九千多年的日夜,来世也不一定有这个天赋,就算他还有天赋,或许也无法重新回到如此高度。
总之,存在太多不可预估的变数。
许是他心知肚明,并不为此言所动,怨恨已将他蒙蔽。
温婳蓄积所有鬼力对抗,只求能拖延一些时间。
几回缠斗,锁魂链碎了十几回,鬼力也将消失殆尽,除了禁忌的鬼阵之法,她已经没有其他法子了。
她不能放走亡魂,不能因之失职,更不能让他失望!
阵法不需鬼力,而以她的魂身为引,借助亡魂的怨念,布下了噬魂的鬼阵!
霎时间,雨淅淅沥沥,渐渐滂沱,落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那么应景,像是要送她最后一程。
敬渊随大雨而至,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使他从未有过的惧怕。
她这是要与亡魂同归于尽,他将永生永世不会再见到她!
全身湿漉漉,发梢与裙摆同舞,大雨遮蔽了她的视线,魂体随阵法渐成而愈发虚弱。鬼阵成形过半,温婳和亡魂皆面露痛楚,前者已无力困住他,后者试图挣扎逃离,可他还是没有得逞。
敬渊扰乱了鬼阵,闪到温婳身后,催动替身术换他入阵,强制使她脱离了鬼阵。
抽身的瞬间,温婳陷入了昏迷。
他一手紧扣她的魂体,一手改写鬼阵阵法,亡魂顷刻化为几缕烟,随风散在雨雾之中。
很是后怕。
倘若他没有及时赶来,她也会随之双双消散,世间不会再有她的踪影!
长渊殿的鬼气,时刻缭绕其身,终于将损伤的魂体修复,她一直沉沉昏睡,如此平静的面容,怎会知他的又恨又惧,他恨她如此决然,没有一丝犹豫,他惧她如此虚弱,不知清醒之日是何时。
他在殿外设下封印,隔绝外者来探望,只许他见她。
她好像移情别恋了。
昏迷前,眼前始终环绕的身影,竟不是生前所遇之人!
犹记得那夜,他们并排躺在山巅,共赏苍穹的那轮皎月,她突发好奇,忍不住开了口:“冥王大人,不知我的考核期何时结束?”
静默良久,身侧的他,依旧未有回话,惟闻清风间的山野簌簌。
她支起身子俯视,他毫无反应,只是枕着双臂,悠然闭着双眼,没有一丝厉色,一副怡然自得之态,恍惚间他不过是人界的书生,儒雅而从容,一时失神,指尖不经意触及他的肌肤,她又倏地收回,装作无事躺下。
就像他无端提出赏月般,是如此不受自控的奇奇怪怪。
许是那时便藏了几分情。
识海逐渐恢复了清明,她望着床帏,思绪万千,尽管双方地位悬殊,可若不将心中爱慕道出,遮遮掩掩几百年,并没有任何意义。道尽情愫,待他拒绝,她便可欣然转世为人。
而鬼息凭空乍现,心又生了怯意。
下一刻,始料未及间,强大的手劲摁住手腕,她的双手被束缚至头顶,痛意使她下意识睁了眼,他俯身与她对视,多年来,极少的怒颜显现:“同归于尽?经过本王允许了?”
仅隔着一层薄衣,姿势及其暧昧,她的眼神不觉有几分闪躲,强行掩饰羞怯,语气尽量如常:“事态紧急,不得已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