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繁花(一)
简单解决了午餐,冈川先生决定下午去逛逛集市。
“我想用中国的丝绸做一件浴袍。”他同上海分社的秀吉君商量,“哪里能买到便宜又好的丝绸?”
“这得去城隍庙附近,不过那里的中国人都精明得很,一看到是外国人就会使劲加价。”秀吉君犹豫着,回头看了眼初华:“那个中国人,中文应该说的不错吧。”
“应该是可以的。”
秀吉颇有经验地说:“等会你看中哪个,就让她来砍价,我们只要不说话就不会被当成是外国人。”
“他不是也会说中文吗?”和初华并排走在后面的渡边凉小声问道。
“不是本国人,说话总有点口音。”
三人很快到了城隍庙,冈川先生看上的料子一米就要一块五,秀吉君推了推初华的手臂,在底下用手比了个八。
“八角钱一米吧。”
“小囡,这个价钱我进都进不来。”
“八角钱一米。”初华固执地砍价。
“一块一吧,咱们各让一步。”
“就八角钱。”
老板见她不像是诚心要买东西的,作势驱赶他们,并骂道:“我说你一个中国人,怎么帮那两个日本人砍中国人的钱,根都让你给败完了。”
“你说什么呢老板!”秀吉听出了老板的意思,大声同他理论,“买卖是双方的事,不想卖就不卖,你怎么还骂人。”
“走走走,不做你们生意了。”老板拿着扫帚扫客,看到渡边腰间别着的刀才罢休,骂骂咧咧进了店。
冈川先生看着眼前的怪状,愣了愣神,秀吉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去下一家。”
最后冈川先生以九角的价格买到了心仪的布料。
“这就是中国人的爱国吗?”冈川先生摸着丝滑的布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们。
不知道是出于补偿,还是原先便是这样计划的,晚餐秀吉君带冈川先生去了在霞飞路的一家西餐厅。
那应当是一家完全复刻西方样式的餐厅,大厅里除了吃饭的桌子,还有灯光绚烂的舞池。高鼻子的外国人在舞池里尽情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仔细辨认还能见到穿着旗袍的中国女人和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
初华不喜欢吵吵闹闹的餐厅,渡边凉刚好要出去抽烟,她便跟着出去了。
她看着渡边凉倚着餐厅外的路灯柱子,不熟练地抽出烟、点上火,然后低头闷吸了一口,还差点被呛到。
“为什么要抽烟?”她问他。
“不知道。”渡边凉扬了扬手,随便转了话题,指着一旁蹲着卖花的老人:“她卖的是什么花?”
“玫瑰,和白玉兰。”
渡边凉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都是很常见的花。”初华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掏出三角钱,走到老妇人的身边买了三支花。
通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看起来是刚摘下不久,特意卖给来吃晚饭的小姐绅士们的。初华解下发带,将三支花系在一起,娴熟地打了个好看的结。
“冈川先生应该会喜欢这个礼物。”
“谁说我要送给先生了。”她拿着鲜花在路灯下仔细看着,突然有些感慨,如果不是那场闹剧,她现在应该和这位老妇人一样,也在这种地方卖花吧。
渡边凉将脸凑了过来,闻了闻她手中的花,然后扭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摇头说:“我讨厌花。”
真是个没趣的人。
初华将花拿在怀中,靠着路灯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从餐厅里走出来的人。
餐厅门口有穿着旗袍的女人和蓝眼睛的外国人贴面告别,有穿着长袍的中国男人拎着衣角走过路面的水坑,还有喝得烂醉的酒鬼踉跄着被人扶上了黄包车。
在街角的最暗处,乞丐躲在墙边,嘴里胡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大概就是冈川先生常说的“人间百相”了吧。
突然餐厅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两位穿着军官衣服的人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争得面红耳赤。
“再让老子看到你在中国的土地上为虎作伥,老子一枪崩了你。”中国军官说。
“这里是法租界!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外国军官说。
“法租界?法租界也是中国的!”
“哎哟,两位爷,小店可经不起你们这么打架。”餐厅经纪人赶出来拉架,“我请大家喝杯咖啡好伐,都消消气,消消气。”
“让我消气也可以,他在这给老子磕三个响头,这事就算了。”
“Fuck u!”
两人僵持不下,越来越多的人群向餐厅聚集,渡边凉拍了拍初华的肩膀,转身去了餐厅里找冈川先生。
“启鸿!”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程老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