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照相

上班时，爸爸给我电话，用谨慎而期盼的语气问我今天是否正常回家吃饭。仿佛家里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小心地问，”怎么了？”

“我想照个相，等你回来吧。”爸爸放心地落下电话。

推开门，看到爸爸神采奕奕地站在我面前，新理了发，又刚刚洗过澡，一头光亮的银丝非常抢眼，再配上郑重的白色衬衫，颇有一份“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意思。一生简朴的爸爸如此费心的打扮是前所未有的。十几年前，过66大寿时心气也不过如此，而脸上的那份喜气可比66大寿时强烈得多。什么情况？我被爸爸所感染，禁不住笑起来。

爸爸用略显低沉的声音说，“想照个相。”边说边郑重地拿出一个崭新的红色盒子。盒子里是一枚金色的奖章。“不是谁都给的，五十年党龄才有。”爸爸的语气有些激动。

爸爸二十几岁参军，在部队里入党，算起来，党龄将近六十年，是个老党员了。平日里也以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女都是党员而骄傲。同时对非党人员有些小鄙视，认为他们对自己要求不严格。爸爸转业不久有了我，在生产时接生婆不够用，他坚持军人的传统把安全让给群众把危险留给自己，想想都后怕。爸爸的工作是建电站，工作地点全是偏僻地区中最艰苦的地方，什么朝阳，元宝山，赤峰，通辽，听听这些地名，不是远就是远。可为了两个半大儿子，为了每月多挣几十块钱，他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去。30几岁就和妈妈两地分居，一分就是十几年。记得上初中的一天，爸爸搭取材料的车奔波了7-8个小时回家看一眼，可遭遇的却是儿子的冷漠。长期的分离，让我连“爸爸”两个字都叫不出口。从单位赶回家的妈妈知道后，训斥了我。我只好别别扭扭地叫了。爸爸愤愤地说了声：“担当不起！”饭也来不及吃就回去了。我记忆里这是爸爸唯一的一次发火。我有了孩子才懂得爸爸当时的心里有多苦，他一定是想家人想得受不了才千里迢迢跑回来，只为看一眼。爸爸退休时正赶上我有孩子，爸爸直接上任保姆。丝毫不给他心理转换的喘息时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偶然和爸爸谈起他退休的情况才知道那时的爸爸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爸爸身在汽车队，却没有开上汽车，而是推土机。原因很简单，推土机没人爱干。没油水没面子不说，还又脏又累，再好的腰也会被墩成腰间盘突出。爸爸一干就是几十年，末了还提前退休了，退休金少了不少。心里又失落又憋气。可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对于家人的难处，爸爸总是一往无前的担当，任劳任怨的承受。爸爸唯一的一次是我高中毕业时和同学去工地挖土方，回填时，我们几个小伙子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这时，爸爸开着他的推土机风驰电掣而来，卡卡几下搞定。我童年是在爸爸的推土机上长大的，那个被无数人描绘成惨烈的年代在我的记忆里却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有就是王大伟，刘大伟，田大伟，我是韩大伟。每天跟爸爸出车，累了就在爸爸推出的土堆上睡觉。晚上看露天电影。大家都在大干社会主义，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多拉快跑，忙碌得一塌糊涂，充实得元气满满。在大型班的集体宿舍里，爸爸累了会让我在他的腰上踩一踩，那时爸爸会露出很满足很享受的神情来。几年后，妈妈和弟弟从盘锦搬来一家人才有了短暂的团聚。

爸爸是千千万万个共产党员中最平凡的一个，也是最忠诚的一个。每当遇到困难，他想到的都是去付出，去牺牲，从没有考虑过自己。这大概就是无私吧。而无私的背后是爸爸对国家，对共产党，对家人最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