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往事吹扬镜底之尘(下)
兰凯尔的贵族们所钟爱的,颜色则毫无疑问象征着他的祖先并非第一代的长女底波维拉,而是她那开创了末日圣堂的同名后代。
他们在山边相遇,第一眼就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某些特质。在那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因为当他们第一次谈话时,底波维拉尔真诚地说出了他的愿望。
“雅莱,”他说,“我不打算回到乐园。”
雅莱丽伽好奇地盯着他。她很少遇到同族,但记忆告诉她绝不会有一个福音族不渴望回去。但底波维拉尔没有撒谎。说这些话时,他始终用真挚、深情而忧郁的目光注视着她。
“我们应该在这里重建乐园。”他像许诺般低语道,“我们自己的乐园,不要再像三姐妹们那样分离,也别像深红维拉那样屠戮同胞。在最终之日到来前,我们应该团聚在一起,这就是末日圣堂的意义。”
他珍珠般苍白的头发在山风间颤动,令雅莱丽伽相信他的确是维拉之血。而他的神态与语调毫无作伪,令雅莱丽伽所掌握的一切知识和经验都肯定他的诚实。维拉尔是真诚的,当时是真诚的,甚至把她扔进牢狱后也是真诚的。在那三十四次充满暴力的折磨间,雅莱丽伽已从愤怒与狂躁变得冷静成熟,反复审度自己缘何落到如此地步。她终于明白自己被那重归乐园的渴望冲昏了理智,从未仔细考虑过维拉尔是“维拉之血”的事实。
长女底波维拉,因其另一位母亲的血统,是三姐妹中唯一怀有巫师才能的人。她既是福音族也是女巫,因而得以同时把两种力量传递给后代。她的女儿按照女巫们的习惯,继承了“底波维拉”之名。
第二位维拉在巫术力量上比母亲更出色。依赖着超凡之力,她曾一度成为所有福音族的希望。为了寻找乐园之路,她打开自己,倾听世界,随后便声称最终之日必将到来。他们要逃离那无尽的毁灭,那就必须团结一致,逃向光明的乐园。
乐园。乐园。这个词让福音族们前赴后继,急急奔向她的怀抱。近乎九成的福音族来到她所建造的圣堂,迎向他们的则是由刀斧和女人肢体拼凑成的“舞妖”们。他们被肢解、剁碎、焚烧,最后填满圣堂中央的空洞。当这一切完成时,玉座上的底波维拉走下台阶。如浅溪般的血水涂红了她的裙袍,从此她和她那被做成“舞妖”的母亲得以区分。一个是长女维拉,另一个却是“深红的维拉”。
深红维拉,她杀光了维拉一脉所有继承福音族特质的后裔,自己最终也消失在那焚尸的洞穴中。她的行为超出了福音族们所能理解的极限,那是智识的瓦解,魔性的癫狂。而这一切未曾早早引起雅莱丽伽的警觉,只不过因为令她身陷囹圄的这一位男性他甚至连名字都是祖先的阳性变格根本没有继承到福音族之血。男嗣在女巫们的观念里是低贱的。巫术才能低下,也无法孕育有力的继承人,因而很容易被当作消耗品使用。那未必是真的,可底波维拉尔在巫术上确实天资平平,绝无听到“世界之声”的可能。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想着这件事,终于认定底波维拉尔的疯癫无关乎祖先之血,不过是对“乐园”病态的痴迷。他从头到尾不曾撒谎,只是一个治不好的精神病人。
当她这么想时,监牢门口发出了动静。从狱卒的说话声中她知道有大人物来了,可那并非底波维拉尔,而是笃笃地敲着木棍的乌头翁。
他是这里的常客。雅莱丽伽悄然侧耳,倾听他和萨缇之间的寒暄。那半羊人对他谄言媚语,谈起了某个被送进来的囚犯。
“哎呀。”萨缇说,“就这么一个?您可不必亲自来。”
乌头翁的声音总是很僵,像是嗓子里挤着骨头。他用那让人不舒服的音色说“他很特别。你们不能动他。”
这是一种不常见的“招呼”,尺度堪称严厉。雅莱丽伽被略微激起了一点好奇。她耐心地坐着,听乌头翁和萨缇闲话,断断续续地提起了“流星”和“船”。好半天后乌头翁终于走了,萨缇哼着小调走向牢门。
他有意无意地停在了雅莱丽伽牢门前,把拖着的新囚徒放进对面的牢里,临走前还对装睡的雅莱丽伽眨眨眼,像是知道她一直在偷听。等他离开视野后,雅莱丽伽才睁开眼睛,观察对面那个新人。
映入她眼前的首先是一片红,像底波维拉尔,可体型却小得多。她眨眨眼,看清那是个昏迷的红衣少年。他一动不动,左臂的袖子底下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