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桥、枯树、人，一起组成一幅初冬傍晚桥边仕女观雨图。

林野不会告诉别人这幅画里的女子身份有多神秘——她有很多秘密，而林野刚好知道其中一件，林野不会主动问她，因为谁还没个秘密呢，是的，他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是对谁都不敢开口的秘密。

园内丝竹乍起，落音欢快，林野认为宫、商、角、徵、羽没有一个音符能给她带去喜悦，林野就是这么觉得，他想过他跟蒲韧香可能是同一种人——没资格享受人世间的欢乐，但他贪恋啊，蒲韧香肯定也贪恋。

林野再次向雨中的人影望去，那暗中孤寂的背影，仿佛是人心底最不愿揭开的疤，因为那块柔软的地方会使人心疼，疼谁呢——自己。突如其来卑微的怜悯心让林野瞧不起自己——路是自己选的，谁都可以心疼自己唯独他不行。

林野撑起伞，不在想，踏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重，似与这雨水过意不去，每一步都要发出些声响。

听到身后脚步声，我转身，果然是林野。他不是第一次进百灵园，但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局促？

百灵园的客人不仅有男人，还有女子，也有男子携带“内眷”。我带林野进百灵园并不突兀，恐怕突兀的是我以前身份。

百灵园是歌园，里面女子均是卖艺不卖身，即便开明若帝都，总有人觉得里面的女子勾搭男人——不知廉耻。我曾是百灵园一位不入流的歌女，说是歌女，却一点也不合格——没有一项艺技傍身。

现在算我这样算什么？旧业重游？

我看着林野心想，既然答应了来就别想走，局促也得受着。

“韧香——”

百灵园的管事何嫄，也是冬执，她一手提裙一手撑伞，急促向我走来。

何嫄是冬执本名，冬执比连幸大两岁，夏昙曾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可靠的姐姐，无论何时都笑意吟吟。百灵园偌大的园子只有她打理得开。园内有以前别院的姐妹，也有新来的苦命女子。如今蒲韧香离开已有一年半载，今日回来里面又多出些新面孔。

冬执执起蒲韧香的手，泪眼婆娑是哭是笑地望着她，眼底好似千言万语，虽没说一句话，总的而言是她让冬执感到心疼了。

秋心喜欢这样看我，冬执也喜欢这样看我，我很不喜欢被她们这样看着，好像我吃多大苦受多大罪似的。在我眼底，她才是苦命人，小时候被父母当街卖了，做人奴婢也是提心吊胆，即便现在有那么点自由，也得看人脸色不得不低三下四。

反观我——

爹娘死后，我遇到连幸，虽为人奴婢，却并不看主子脸色，在别院也最自由，后来做了连少夫人，没见的高人一等，总也差不到哪儿去，何况还有最最最爱我的连幸，他总是护着我，不让我受委屈，即便连幸走，他也给我留下一笔不菲的财产，够我挥霍一辈子。

连幸真的什么都替我打算好了。当初连府抄家，这些财产并未搜刮出来，不知该夸连幸未卜先知还是该夸他有先见之明，他把他的财产拐了数十个弯，挪到一个“死人”身上。现在我除了有江宁府的产业，帝都东边百分之三十五也都印上夏字商号。

我自认我比她们幸运，没有苦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心疼。

我调皮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仿佛对她说我真的没事，像以前的夏昙，灿烂地问：“好姐姐，我还没吃饭，你的园里还有饭吗？”

冬执取帕擦泪，笑回：“没了没了，你也不说你要来，我让她们新做，很快的。”冬执看向林野，我抢着说：“我们都饿着肚子来的，别新做——麻里麻烦，就吃客人那些吧。”

百灵园姑娘的吃食相对客人吃食清淡偏甜，帝都人口味重，喜盐喜辣，我虽出生在帝都，但我一直是清淡惯的。

冬执说：“你要想吃就去吧！”她对身后的身影说：“荷菇，带你韧香姐跟林官人去碧塘。”继而又对我讲：“今晚上的歌舞精彩，留下看完，吃个宵夜再走。”

我点头，乖巧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