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概。
原委是这样,这一大片自建房,喜大普奔地要拆迁了。不过大都精明的小老板,深谙套路,明白越强硬,便越好要价,准备一个都不松口,集体当钉子户再说。谁知一夜之间,这个口被郁仪爸给破掉。郁仪爸跑去街道,自告奋勇签了同意书,得了笔签字费,一个白晃晃的“拆”字,也显眼地打在了侧墙上。
意味着,范例在前,依此进行,一帮人想讨价还价的价位,可能再要不到。
谋财等同害命,难怪这么群情激奋。
余豪听完,背抵上粗糙的墙,想没法提塞绾音这话了,好生不巧。也想到郁仪,她昨日的倔强和心酸,他爸有此举动,是卡在这当儿要筹钱吧。
“对不住你们,是我,对不起老邻居们。”
台阶上说话了,仰天长啸声,却是沮丧又模糊的。眼见郁仪爸老泪纵横,拖着脚往下走,十几年的商海笃定,一瞬无影,成了小孩子般的无奈仓皇。跛脚的样子,松弛的宽身躯,真像给人看笑话似的。
“对不起。”
他走到人群前,毫不迟疑,跪了下去,谢罪似的深埋下头。
骂声总算消了点。至于吗,余豪想,一拆升天的不知多少,巨款来砸这帮人,还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给闹成个苦大仇深的场景。
再看,郁仪爸爸都半老了,头发星点地白,不顾老脸,一个人这么平众怒,该是想回护女儿吧——任由嚷下去,郁仪压力不知得滚成多大。
但不知是吓的,还是无动于衷,郁仪始终抵着柱子站下面全没看一眼,由她老父亲长跪不起。僵直的背,像惊弓之鸟那样耸起来。
“老郁,这太不好意思。”有人扶郁仪爸。
“不是认错的事。”
“把钱还回去,把签的字反悔就行。”……
一群人又叽叽喳喳,不过口气好了很多。
而高台上,郁仪总算转身,无惊无惧,一脸看不起人的神情,郁董上身,气势慨然开口:“各位都炒股吧,该精通见好就收,不要贪得无厌,更该精通什么在定乾坤,万万不能逆大势行。”
边说边走下台阶:“你们小瞧街道了,背后是大政府,这些年不知拆了多少房,都拆成精,十八般对抗,就有十八般武艺。”
“说什么呀?”
郁仪抬手机看一眼:“我搞到份内部资料,叫‘拆迁十条’,其中啊,对付要挟要价的,叫“拔钉行动”:先把规划国土叫来,拆违章建筑,三层以上全给拆;公安工商叫来,查违规经营,什么出租当厂房别想了;城管骚扰,杂物不许堆,垃圾得分好,小广告大广告清理;还有树个喇叭天天喊政策,吵得你耳朵都生茧……
“请问,各位受得了吗?”胸有成竹问,“自信扛下去,杠得过这十八般武艺吗?”
“别多想了,即便我家不签,街道也不会加一分钱,那样岂不鼓励钉子户,”跑去把老爸完全扶起来,“不是急拆,补偿有成规,人家有时间来慢慢耗。”
一圈人裂裂嘴,搓搓手,无言以对了,渐渐散去。余豪站出来,想郁仪这番话的确有说服力,说得人哑口无言,果然内部资料——还感觉,什么“拔钉行动”,跟周忱那货的狡猾如出一辙。
屋前,郁仪松弛下来,又抬起手机,手扒紧,闭眼长叹一声——敢情刚才的僵立不动,是在偷偷摸摸查手机?
* * *
人群散后,轮到郁仪像谢罪,对着她勉强站住的父亲,噗通跪下去,果断说:“爸,我知道你不想拆。”
她跪得该比她爸疼,水泥地粗糙,她自虐似的摔跪,响声可闻,身稳稳地,她咬着牙忍着疼说:
“那些邻居也不想拆,不想,住了这么多年的家,一朝什么都没了,”回望五层的“豪奢”自建房,眼神定住,“尤其那些阿婆,在这里一辈子。感情上,接受不了。”
不舍眼神,余豪碰到,觉得这奇葩装饰的房也没那么丑了,那种关门闭户,全不打扫,情有可原。也许郁仪出生、成长在这,也不想回忆起前半的人生,一点凭借都没有。安土重迁,草田村的人死劝活劝不愿搬,大概同样道理。
“什么接受不了,你不说吗,逆势而行不可取,要拆,迟早要拆,晚痛不如早痛。”
她爸像觉得郁仪莫名其妙,几下把她扯起来。
郁仪被扯起一半,又自己挣扎了跪:
“爸,我没说急要钱,我可以筹的。你要是真不想拆,不想对不住街坊们,我们把钱拿回去,毁约,跟他们一起拖拖看?”
是啊,那设计费,狮子大开口的千万不至于,那种大规模改造,百万总是有的,何况若真要推进,一步步的钱就得及时到位。
说来,碰上拆迁是枯木逢春,及时雨正好,但说到感情,的确剪不断理还乱,郁仪大概感觉,她要做的事,让她爸落脚处都没。
“怎么可能,签就签了。做你该做的事去,这事你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