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愚妇移山
慌八乱地撞他一下,这一撞,险些整个人都跌进他的怀里。
温颀从男人的臂弯里抬起一张脸,连连说“对不起”,她佯装自己在诺大的会场里迷了路,问对方,怎么去“数字化I期病房”的那个分会场?
温颀腰肢轻摆,仅用那双猫似的大眼睛三瞟两睨,便初乱蜂蝶,把周围男人们的注意力全攫过来了。年轻保安告诉她应该这么走或者那么走,耐心指点间又有另外两名安保人员凑过来,你争我抢地帮着指路。
谷小风趁机带着吴美丽快步离开。
“我只能带你走到这儿了,我今天安排得很满,有个高峰论坛要出席,还有个行业交流的冷餐会,”站在企业展厅的门口,谷小风为吴美丽指了一条明路,她告诉她,从这里径直走进去,那一个个高大明亮的展台,就是一家家国内或国外的CRO企业。
吴美丽龇牙笑笑,冲谷小风握起拳头,信心十足地挥了挥,可走进展厅不多久,她就狠狠遭受了打击。
几乎每个展台前都有一堆蓝眼睛高鼻子的老外,他们叽哩哇啦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气场令人生畏。而很快她就更失望地发现,她连中国话都听不懂了。什么叫“免SDV,提前锁库3周”?什么又叫“纳米粒药物载体和纳米乳药物载体”?那些奇奇怪怪的医学术语宛若天书,她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士身边,几欲向他张嘴求助,最后也只是跟着他激昂的手势,不断懵懂地点头。
吴美丽根本不用担心自己露陷,因为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她像飞蠓、像灰尘,低微到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她的眼皮又不自禁地搐动起来了,由弱渐强,她突然扭过头,惊讶地发现谷小风还没走,于是顾不上自怜自艾,赶紧握起拳头,再次冲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事实上她连张嘴的勇气都没了。
谷小风一直望着女人进退失据的身影。直到工作人员叫她一声“谷总”,将她的思绪及时拉回来。
“谷总,论坛马上就要开始了。”那名工作人员客气地弯腰伸手,将她引去了下一个分会场。
大会的第三天,谷小风既没见到秋姐,也没见到吴美丽。最后半天的会议内容跟她的工作关联不大,她发消息谢过叶振文的帮忙,便打算提前回上海了。她想,碰一碰壁也好,也许秋姐她们也已经放弃幻想,回家了。
然而当她与温颀一起退完房,准备打车去高铁站时,两名不速之客又突然出现了。秋姐是被吴美丽用轮椅推着来的。她细巧的鼻梁下插着一对氧气管,随身携带的氧气袋早就用完了,现在她的轮椅背后挂着两只沉重的医用氧气瓶。
轮椅摩擦大理石地面,轧轧前行,吴美丽一见她们就笑嘻嘻地说:“秋姐非得要出院来送你们,可医生说她刚刚做完穿刺必须住院,我就又把她偷出来啦!”
温颀问吴美丽:“昨天你跟那些CRO公司沟通得怎么样?”
“问倒是问了两家,不过都没理我……”吴美丽从兜里摸出温颀的丝巾,她把它当作手帕,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递还丝巾,她垂目挠了挠脸皮,说,“不过我们不会放弃的,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只要还剩一口气,我们肯定还来!”
临别时分,谷小风试着婉转地劝服她们,这药不好找,而温颀的那个提议更是过于乐观了。
“谢谢您,谷总,真的谢谢您对我们的帮助……我这两天想了很久,我也知道这事儿比登天还难……”秋姐艰难地动了动嘴角,扯出浅浅一丝笑,“可这命啊……我不想认。”
“可是……”谷小风嗓子发涩。
“像美丽这样的LAM患者还有很多,她们中的很多人得病后就再也没法工作了,也有很多人被最亲近的家人抛弃了……”女人气息奄奄,眼神中却有悟到生命真谛的坚定,“这些与我同病相怜的姐妹都在痛苦中等死,我想力所能及地……为她们做点事情……”
“就是嘛,与其等死,还不如做点什么,”经秋姐鼓励,吴美丽也一扫先前颓丧,信心满满地插话道,“美国人能整什么‘冰桶挑战’,咱就整个‘二人转挑战’、‘扭秧歌挑战’、‘踩高跷挑战’或者……或者‘打麻将挑战’!反正美国人可以的,咱也可以的!”
秋姐再次为她们此行的冒昧道了歉,继续说,她这趟并没白跑,相反倒深受启发,她回去后就要干两件事,一是签署遗体捐献,待身后就将遗体捐献给医院从事淋巴管肌瘤病的研究;二是发展属于淋巴管肌瘤病的病友会,因为几乎绝大部分罕见病都存在误诊、漏诊的现象,患者分散在全国各地,对后续的治疗、新药的研发都是不利的。她说她相信,之所以“愚公移山”这个典故能够流传至今,不就说明,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守望互助,再渺茫的事情也有希望。
出租车来了,四个女人俩俩告别。十二月的苏州一夜间骤然降温,一场铺天盖地的铅灰色的风刮落了一地四季常绿的香樟树叶,谷小风告诉秋姐与吴美丽,她们还可以在她的房间里住一天,早点回酒店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