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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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叫到了车,人已经湿透,裙子上全是污浊的雨水。下车时又太匆忙,一脚踩进阴沟盖板的槽缝里,脚脖子崴了一下,高跟鞋都崴断了。
温颀只好忍着疼痛去便利店买口香糖,用嚼过的口香糖粘起鞋跟,她踉踉跄跄地赶到了对方公司,勉强没有迟到。初面结束,趁HR还在跟副总汇报情况,她赶紧去洗手间整理仪容。正小心擦着裙角的泥渍,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男人声音:“那个叫温颀的面试者蛮可惜的,条件那么好。”
就是刚才面试她的HR。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问:“可大老板不都说了‘节衣缩食过寒冬’么,今年铁定不招人了,干嘛这么大的雨还打电话叫人家过来?”
HR接着说:“我跟隔壁的安德鲁打了赌,他说真人不可能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是‘照骗’,我说以我多年的人事经验判断,绝对不是‘照骗’!”他顿一下,兴奋地喊起来:“我赢了!今天全部门的下午茶,安德鲁请客!”
一个女人笑嘻嘻地说了声“你们好坏啊”,众人一起笑了。他们都没意识到温颀还没离开,所以当人出现在眼前时,一下子全噤声了。
众男女有些尴尬,温颀却施施然转身而去。经过大楼的手动火灾报警装置,她脱下另一只没有断跟的高跟鞋,往按钮上的玻璃片上狠命一砸——一时间,警报声起,鸡飞狗跳。
离开这家公司,雨势仍然未歇。拆了一半的房子是住不了人了,她在暴雨中的十字街头徘徊一阵,最后决定,先去母亲家将就一晚。反正端午节快到了,恰是团圆时。
走进小区,还没上楼,就听见温大友无赖般的喊叫声:“老张这比养子今朝牌桌上一点勿给我留面子,当众说我这块劳力士的表扣上没刻字,肯定是假货!哦,她自己一身名牌,倒让亲生阿爹戴假表,天底下有这么不孝顺的女儿伐?”
“真表假表一样戴么,前阵子见到祝家姆妈了,人家很想赶紧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结婚很多地方都是要用钱的,我们就不要乱花销了……”门是虚掩着的,唐琳的声音虽急却柔。在自己丈夫面前,她就像那些路人鞋底的玉兰花,卑贱,低微。
“我不管,我就要劳力士!台也被她坍光了,你叫她马上买块真表给我。”
“她不是在换工作么,估摸手头有点紧……”
“没工作就赶紧找呀,”牌搭子面前丢了大脸,温大友的老脾气就又犯了,“勿要一天天的好吃懒做,铜钿银子八只脚,你不追着钱跑,钱就自己跑掉啦!”
“让她慢慢找吧,”唐琳苦口婆心,“现在政策变了,她那个工作不好找了。”
“什么好找不好找的,”温大友却不以为然,挤挤鼻子弄弄眼,又拿木筷子剔起牙来,“她不就是卖药的?卖不了药了就卖别的,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学医多难,如果跳出这行,当初的辛苦不全白费了……”唐琳心疼女儿的不容易,试着跟丈夫沟通,“她现在在外租房子,车也是要还贷的,我们做父母的,是不是应该贴她一点?”
“贴什么贴?”温大友一听这话,啪地就摔了手上的筷子,瞪着眼吼,“我警告你,不准给她钱!你看她那房子,那车,那衣服,你这点退休工资,塞她牙缝都不够。还有,你跟她把话说清楚了,赶紧找工作,但不准找那种没出息的工作。什么‘中学卫生老师’,一个月才挣多少?这几千块的工资自己都养不活,还怎么孝顺我们、替我们养老啊?上次你说她录取了,我一听就来气,直接一个电话打去事业单位招聘办,我问他们,一个癫痫病人都能当老师,这对小朋友负责吗——”
咣一声,门外的温颀听够了,一脚把门踹开了。
该是都听见了,温大友见女儿寒着脸进门,不免也有些慌神。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又摆出老子的架势,恶声恶气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温颀看也不看他,径直就往卧室走:“回来拿东西。”
自己的东西都收在母亲的衣柜里。温颀打开柜门,一眼就看见抽屉夹层里的首饰盒,红木包铜嵌玉,考究典雅。她晓得母亲的银行卡还有自己过去送给母亲的首饰都在里头,钱多钱少的,也能解点燃眉之急。然而她宁可喝风啜沫,也不愿意在亲生阿爹面前低头。她简单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物。
临走前,温颀冷声警告温大友:“不准欺负我妈。”
出了门,这下真的无处可去了。所幸雨已经小了,头发丝儿似的飘着,不急,但密。鞋跟被雨水彻底泡烂了,口香糖也粘不住了,温颀只好脱下鞋,提着它走。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赤脚走在雨中,惹得路人频频注目,她也满不在乎。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祝银川的小区门口。她认出熟悉的街景,这才魂归魄回,掏手机打电话,让祝银川来接自己。
祝银川这会儿在家,匆匆赶来,一见温颀就愣住了:“怎么弄成这样?”
温颀提起高跟鞋晃了晃:“鞋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