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由我五
朝,要成为领军之将,就算没有王府作靠山,他也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可一步步走来直至进了考院,目睹了这些时日的比试,他才终于意识到,去争那一个名次,不仅需要自己拼出性命,更需要敢去取别人的性命。
就算今日站在他对面的是谢遄、卫方垣或赵叔韧,在方才的情形之下,他同样也会先于头脑地挥出那道足以将对方致残的剑锋。
人人唾弃薛师隐,人人却也都有可能成为薛师隐。
……
医伤司。
梁封城神色木然地任由医官来回摆弄他复又崩裂的左肩伤口,时不时回杨太医几句话。
“此处可有痛感?”
“嗯。”
“此处呢?”
“嗯……没有。”
杨太医瞧他这副颓废样子,还以为是小孩子脾气,比试时受了伤心里委屈,想着宽解这孩子几句,便开口道:“既选了这条路,便同隔壁考院那些书文孩子不一样啦。如今还只是受些皮肉伤,将来若到了战场,断胳膊断腿、瞎眼割耳的,那都算轻的!怎么还委屈上了?”
一旁的小医官听了这话撇过头去,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梁封城亦双目呆滞地看着杨太医,“谢遄可有受伤?”
“断了根小骨头,没大碍的。”杨太医给他重新上了药,“他现在不能骑马,出考院后大约寻一处客栈医官之类正在养伤,待你出去,说不定还能再遇到。”
梁封城回了神,看着眼前忙前忙后的杨太医,眼中忽清明起来,“杨太医?”
“嗯?”
“卫方垣是怎么死的?”
杨太医背对着他收拾自己的药箱,听见梁封城的问题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叹着气说:“一剑刺心脉。送来医伤司的时候,盖尸体的白布都被血浸透了。”
“刘午德呢?”
“一样。”
梁封城的眉头越皱越紧,杨太医拍拍这孩子的额头,安抚道:“在无因阁身故的考生,朝廷会出一份抚金,学正殿出一份,当地府衙再出一份。并以三公学正的名义于祖籍下葬,再于怀吾寺设排位,这已是非常风光了。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即便是在这无因阁取得头名的考生,在朝中搓磨一生,到最后的下场都可能不如他们呢。”
梁封城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他只是突然想起这几日喧闹背后的一些事来。
“薛师隐对战卫方垣、刘午德,不出两招便可将对方一剑封喉,可见她武艺高超,是能同别人争一争头名的。
若得武试头名,入朝便是五品上职,她为何定要在终场之前,连杀两人、连降二等?”
他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在小医官的帮助下披上衣服。他先前说薛师隐孑然一身,实在是误打误撞,本想占个口舌之快,没想到竟直接说中了她的痛处。
一个家中无人的杀客,若非被人寻到送至邢都,她怎会突然来到无因阁寻这个不痛快?
可是又是谁能利用薛师隐这样的人呢……还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把她一路送到无因阁考场?
“也未必,说不定真是失手杀人?”杨太医打断他过分投入的思考,慢悠悠地说:“你们这些孩子里,还有一个叫成梧的,我知道。前几日不少重伤的考生都曾与他同台……那伤口简直不能看,力道再重一分、或剑锋再偏半寸,命就没啦。”
梁封城左右踱转的脚步一顿,有些恍惚地问:“你说那人叫什么?”
杨太医:“成梧。怎么,你认识?”
……
无因阁武试考场的五十余间宿房,曾经住着二百余考生,自五月初八纳录时的喧闹,至今日血腥气四溢、众考生离散,人潮汹涌仿佛一场梦境。
明明都是志在沙场的大好少年,一心赤诚无所畏惧,竟几场打杀之后,纷纷折在这样一个看似公平磊落之地。都以为进了无因阁便是一场各凭本事的公平比试,却没想到自己是一脚踏入兽口,任凭挣扎也难逃一劫。
梁封城不再关注武斗台最后一场尚未结束的薛师隐、罗文宇之争,反倒沿着鳞次栉比的宿房一路走去,自他那间一直向另一端而去,直至远处一间。
曾经挂着四块姓名号牌的地方,如今同其他宿房一般孤零零只剩下一块,号牌被乍起的凉风吹动,上面的二字名氏随风而起,似如主人的一生。
梁封城站在了成梧门口。
二十年间,他与聚骨院的杀手们交手无数,曾以为这些年轻人只是听从二伯的号令,时不时出现一次给他使绊子,却没想到二伯的人还能一路跟到无因阁。他自己凭本事争来的机会,竟都不能被二伯容下。
“问二伯好,”四下无人,他知道里面的人在听,“如果你还能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