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绾晴黛第十一回
减父疾恭书维摩诘,盼良医献技哆罗呢
因黛玉要回扬州去,西厢里丫鬟婆子登时忙将起来。黛玉一面吩咐雪雁打点长行的衣履衾褥,一面亲自检视药材、药戥、药筛等物,一面又让紫鹃籍册各色土仪,一面嘱咐留守的婆子,勿忘照看廊下鹦鹉、园中花木。
晴雯无所适从地站在其中,看着众人各自奔忙,觉得自己碍手碍脚,毫无用处。她眼下既不能阻止林姑娘南下,又不能让林姑爷不死,终究是不能与林姑娘长处么?
恰时,莺儿、臻儿抱着铺盖行李,将香菱送了过来。莺儿才知黛玉要走,不由问:“林姑娘要走了,咱们家香菱可怎么办?”
“不妨事,她依旧住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黛玉将手头的事放下,拉着香菱坐到榻上,“半月后要回家侍父疾,不能与你久处。你也不必慌张,年底不用上学,我请了三姑娘、四姑娘与你同住西厢。三姑娘善书,四姑娘崇佛,正好伴你抄经。”
香菱虽不甚明白,林姑娘为何莫名叫她来抄经,但能借此暂离薛蟠的魔爪,她早在心里千恩万谢了,只不便说出口来。
莺儿又拉着臻儿的手说:“她叫臻儿,是服侍香菱的丫头。”这丫头原是等香菱开了脸,才能给她使唤的,眼下为了给薛家挣脸面,提前将她送过来。
知道香菱本姓“甄”,黛玉不由问:“哪个真字?”
香菱拉着黛玉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这字笔画虽繁,可我喜欢这字音,又取善果臻身之意,只求将来美中臻至。”
黛玉望着她秀丽的侧颜,光洁明媚,如枝头春杏一般,眼眸清澈绽光,唇边笑意微漾。眉心一点胭脂痣,透着纯真超然的灵气。
忽然想,她的内在遗世独立,从未被红尘浊流染污过,记不记得本姓又何妨。
屋里的东西渐渐归置妥当了,香菱的住处也安排好了。黛玉从贾母处吃过晚饭回来,香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讲文论诗,什么平仄虚实,什么摩诘青莲。
晴雯见她二人谈兴渐浓,逸致横飞,大有彻夜通宵的意思,不觉拉长了脸,三不五时催她们睡觉。
好容易西厢人静了,晴雯倒睡不着了。还有十几天林姑娘就要走了,她一个人还在西厢待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要想个法子陪林姑娘下扬州,既然王太医的叔祖能救林姑娘的命,那他必然也能救林老爷的命。只要林老爷长长久久地活着,林姑娘的苦就能少一大半了。
晴雯左思右想,心里有了主意,起身点灯,打开针黹盒,找出一把西洋银剪子,先把蓄了多年的指甲剪去一半,而后捋了金线来劈,只把一根线细劈了二十四丝。
次日起黛玉与香菱就开始白天斋戒抄经,晚上讲谈诗词。因黛玉心忧父之疾,香菱苦诵摩诘诗,两厢合计倒是抄《维摩诘经》最恰切,毕竟经文中维摩居士得病是假,以病启智是真。
独臻儿为她们铺纸研墨,添香点灯,而晴雯却诸事不管,饭也不吃。她到针线房借了大绣架,并找平儿支领一匹上贡的大红哆罗呢,一心一意操持手里的活计。整个西厢静得落针可闻,宝玉见了都不敢打搅。
晴雯手不离针,眼不离丝,只是饿极渴极累极了,才肯吃喝休息,如此夜以继日一直忙活了十二个昼夜,手里的活计才大功告成。
她一双眼酸到看人都显了重影,然而一刻也不敢闭眼休息,将哆罗呢从绣绷上放下来,仔细包好,由凤姐带着两个人抬到了贾母面前。
凤姐尚未显怀,今日梳了攒珠髻,鬓间点翠生辉,精神头极好,她笑盈盈地对贾母说:“老太太,我才琢磨着下月腊八是宫里老太妃的寿诞,要送什么礼好,苦恼了好些日子。晴雯这丫头就亲绣了一块团花摩尼珠的哆罗呢地毯,您瞧瞧这手艺,比燕京八绝的盘金毯都不差了。”
贾母心头一喜,连忙叫鸳鸯架上眼镜,亲自抖开地毯一看,只见光彩射目,设色精妙,丝理圆转,细密得一毫针迹也不露,堪比旷世稀珍的绣作。
“好!好!好!”贾母连说了三个好字,吩咐鸳鸯将盘金毯搁在金丝楠木匣子里收好,拍手笑道:“这不比那俗金俗玉悦目多了,又尊贵又体面,太妃娘娘定会喜欢。”
凤姐指着跪在地下的晴雯说:“老太太你调理出的小能人,为了捯饬这地毯替咱们尽孝心,两眼都快眍?了,你老人家还不把您那宝贝匣子抬出来赏下去。”
“赏!”贾母高兴极了,真让鸳鸯去开螺钿匣子。
晴雯见时机刚好,忙叩首道:“老太太,我绣这地毯不为求赏。我听王太医说,太医院正堂王老爷专能治沉疴重疾,林姑娘忧心林老爷的病,这十数日在屋里虔心抄经,孝感天地。我这才斗胆求老太太进宫献礼之时,求一求太妃娘娘,延请太医院正堂王君效老爷下扬州给林老爷治病。”
贾母、凤姐颇感意外,互相对视了一眼。
凤姐慌忙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又埋怨晴雯:“你这丫头竟存了这么大的主意,事先也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