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峰诡谲起宫墙
……
三月十八,殿试放榜。
文武百官齐齐入宫,共同见证两年一度的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由礼部和司礼监主持操办,鸿胪寺从旁协助。
巳时,待文武百官准备就绪,一直候在承天门外的士子终于能结束漫长的等待入宫。
踏着礼乐声,裴如昭目不斜视地向前。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最前面是齐家子孙以及各姓王爷公侯,还有难得穿得人模人样的陆璟之。
说到底,陆璟之再怎么放肆随意,他也是继承了爵位的小贤王爷。
成年加冠之后,本就该有到京城袭爵这一遭。若是有封地的王爷擅自离守,一旦被揭穿,这都是要杀头的罪过。
裴如昭看到陆璟之差点笑出声来,陆璟之一贯花枝招展,如今这一身,倒显得他像是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因科举重在选材,所以负责主持科举的并非是当朝宰相,整场传胪大典也是由徐阁老来举行。
此时,徐阁老已经将黄榜放置在黄榜案上,就等皇帝到来之后开榜。
乾宁皇帝在宏大的礼乐声中乘龙辇而来,行至丹墀才缓缓步行进殿。
乾宁皇帝的视线扫过场内所有士子,也看过朝臣。
裴如昭能分明地感受到乾宁皇帝视线扫过时,那一瞬间的凛冽。
这是她从前不曾在乾宁皇帝面前感受过的眼神。
若说从前,她是皇帝尚且满意的后辈,那当她选择踏出科举这一步的时候,就意味着曾经的恩宠都将不复存在。
作为朝臣,她是工具,是乾宁皇帝要利用也要忌惮的刀。
君君臣臣,自古便总多有嫌隙。
乐声戛然而止,乾宁皇帝道:“开榜。”
“吉时已到,开黄榜!”
司礼监官员宣读制诰:“乾宁十二年三月十八,策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读卷官拆卷——”
在浩浩荡荡的礼乐声中,读卷官拆卷,徐阁老在皇帝的授意下亲启黄榜。
“第一甲第一名——”
“裴如昭!”
文武百官最惧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裴如昭在一众惊疑不定的揣测中拾阶进殿。
正红的进士袍衬得容颜如玉,她一步一步走进大殿,仿佛一颗明珠正在一点一点擦去覆盖的尘埃。
裴如昭心中十分平静,从始至终她便知科举是一件难事,女子科举更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若非她背后能有父亲倾囊相授有陆璟之鼎力相助,仅凭她一人,这条路不知还要艰辛多少。
她是幸运的,能够有这样的机会。
但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是不幸的,可能连性命都难以保全,更遑论去追求理想抱负?
裴如昭最坏的打算是拿三甲同进士出身,倒不是对自己的水平没有信心,而是她不敢对这些读卷的官员有信心。
从前,她会觉得凭实力说话,可如今看来,有实力的人想要拿到与之匹配对等的地位,还要有上位者看中的利用价值。
裴如昭心中没有激动,也没有感慨,有的只是对前路漫漫的了然。
她已入局。
裴如昭跪地领旨谢恩:“谢圣上恩典。”
大荣朝的第一位女状元,甚至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名正言顺的女状元。
文武百官也好,布衣百姓也罢,看着长安门外悬挂的金榜,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三百多名进士里,裴如昭以女子之身力压无数男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
坊间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是徇私舞弊,有人觉得是官员之间暗通款曲,流言蜚语传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唯有真实参与阅卷的那些官员才知晓,裴如昭的名次哪里是他们努力抬上去的?
分明是他们再怎么扒也拉不下来罢了。
怪谁?
要怪就该怪那些同试的男儿不争气,竟然被一女子抢了风头。
整个尚京城里,恐怕都挑不出几个愿意让裴如昭做状元的人。
男子在骂,女子也在骂。坊间百姓在骂,达官显贵也在骂。
像是全天下人的火气全都放在裴如昭一人身上。
其言论不乏造谣、污蔑,甚有激进者在看到长安门下的黄榜后闹到衙门执意要讨个说法。
裴如昭就在一片骂声中进宫,不为所动地去参加乾宁皇帝举行的游园会。
黄榜会在长安门张贴三日,三日过后,入阁刻碑,一切才会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此之前,她只能等。
裴如昭骤然抬眼,目光灼灼,已然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