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杨钧翊,从某一个时间起,梁拾鸩就很少再去回忆这个名字了。
纵而偶有想起,也是将他放在先帝这个身份之中,就像牌位上雕刻的什么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的谥号一般,并不切实地去具象出一个人。
直到听见一声又一声的白先生,梁拾鸩猝然好似被拉回到许久之前在乾清宫的那五日。
梁拾鸩记起她和杨钧翊之间发生过的桩桩件件。
她记得假扮成宫女和太监的初遇,也记得他们一起翻书作词谈天玩闹。
她记得他是个活泼爱闹的青年,也记得这位青年帝王虽实在没什么威严的架子,但翻阅奏折时目光总是认真的。
可梁拾鸩已记不清杨钧翊具体的模样了。
其实并没有许久,不过三月而已。
但这三月又实在比那五日漫长厚重多了,让她再想起之前都觉得已是恍若隔世。
“殿下,多礼。”
不过梁拾鸩的思绪并没有蔓延太过,在听到白居岳开口的一刹,她被一下重新拉回现世。
白居岳短短应得这四个字,总算让梁拾鸩七七八八看明白过来祾恩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居岳有不少学生,既然从前能叫他白先生只有一位,往后自也如是,立君的确是个需要当着大晖诸位先祖议的要事
听说在南京住了十余年的章太皇太后此次回北直隶带着先帝密旨和托她暗中抚养的皇嗣。
想来眼前的华服贵妇与小男孩,必就是成庆帝的皇后亦有太皇太后之尊的章敏和密旨中杨钧翊的亲生骨肉杨承运了。
李任行抱着潞王的模样,梁拾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有这位隐姓埋名五年才突然冒出来的皇嗣,在梁拾鸩脑中一一掠过。
她再抬眸见白居岳一席红袍立得不偏不倚,神情声色都看不出听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恰是他最惯常的模样。
白居岳面向眼前未来帝王对他施礼也只是微微颔首不折半分腰。
亦或应该说只有得他颔首者,方可为帝王。
梁拾鸩骤然间顿悟。
两位阁老、黎太皇太后、卫掌印的失魂落魄,许是因为真听到了些翻天覆地的皇家隐秘.....
又许是,晓得这天地间有一人在便是翻不了亦覆不了。
离她对白居岳满怀畏惧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哪怕是那时她亦能隐隐看出他的在乎不是么?
她应该为他恢复如常,放下担心感到欣喜的。
梁拾鸩强逼着自己移开投向白居岳的视线拿着笤帚一下下继续假扮好一个洒扫宫女,似乎想通过做些什么扔掉自己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却无可抑制地想到从前她假归假,扮得好歹是个太后的身份,她学习政务体谅人情总有一日能与白居岳并肩,可如今她是什么呢?
梁拾鸩抬眸重新朝祾恩殿望去。
殿前是太皇太后、皇子殿下与......首辅大人三人互相作别,殿内则是大晖历朝历代的诸位先祖。
若她所料不差,小皇子殿下要顺理成章地登基,殿中杨钧翊的神牌旁不久会多上一位名为梁拾意的皇后。
在那一刻,她彻底想明白过来梁拾意这个身份在这指腹为帝的开端应当就被定下了生死。
朝堂宫廷的权力倾轧大抵如此,说是九五之尊的杨钧翊逃不过,实揽天下权的白居岳鞠躬尽瘁也几乎将自己的命填了进去
她能成为梁拾鸩活下去已是万幸,万幸。
不像那位小殿下的生母据传是位宫女,梁拾鸩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会有被摆进宗庙里供人怀缅祭拜的机会。
梁拾鸩瞄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小宫女,又瞧了瞧自己手中的笤帚,她松开了一只手瑟缩回袖中抚了抚袖袋中的匕首,又攥住其旁那枚写着白字的玉牌。
她如今的依仗好像就只有......
“大人。”身旁的小宫女向白居岳行礼道。
梁拾鸩不确定白居岳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自己,但待章太皇太后带小皇子离开后,他便几步就到了她跟前。
步子失了往日的不疾不徐,实在快了不少,面上的神情也一扫此前的漠然,尽是关切忧虑之意地问道:“鸩儿,你怎么来了?”
梁拾鸩想着白居岳告诉她鸩字的注解,看着他胸前仙鹤补图的丹顶位置正是恰好在心口处的,她想她实在没什么可怀疑他们之间的情分的地方。
“脸色怎么不好?”白居岳又问。
“可能早上起来有些害喜。”梁拾鸩摇了摇头答道。
白居岳大抵不放心,微带薄茧的指尖直接搭上她的脉搏。
须臾后,她方听他松了口气。
不过应是听她说了害喜的缘故,手又顺势握在她手腕下三寸的内关穴处帮她按压。
白居岳实然总是照顾着她的,而她也总是依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