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俗世
白老鼠精,修为不高,弱不胜衣,实际内心却执拗又坚定,她想必早就想到了结果......
但她依旧做了。
恍惚间,李靖竟看她有几分像年少的哪吒。
喜恰垂首不语,她也不知道哪吒算不算看重她,想来应当是看重的吧,他对她的确很好。
只不过是她难以承受的好。
她也打算告退,拱手行礼,却又被李靖叫住。
“软软。”一向威严的托塔天王,此刻语气难得有几分温情,似乎也怕她心里不好受,“虽是被罚下界,又会忘却前尘,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李家的义女,不如这样吧......”
他踟蹰着,仿佛在考虑一个妥贴安稳的办法,好半天才继续道:“我为你留下一道云楼宫的法印,你下界去也依旧会认得。如此,便不会受小妖们侵扰。”
这是刚正不阿的大将军,难得的柔情。
但喜恰僵着身子,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接受,可想拒绝又不知道该怎么婉拒好。
天庭修行三百年,云楼宫是她的半个家,可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又仿佛成了她的梦魇......
而就是这片刻时隙,李天王一挥袖,一道金印以破竹之势没入她体内。
旋即他轻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道:“你且回去收拾吧。”
喜恰顿在原地,试图以灵力探寻那道金印,却发觉金印竟已在体内销声匿迹,再难发觉。
“不必忧心天兵会发觉,待你下界后便能感知。”见她呆愣,李靖复又解释了一句。
这是她破不了的法印,喜恰只得垂眼向李靖又行了一礼,叩谢于他。
她恍惚想着,她从前极少与李靖接触,直至此刻才发觉这位在哪吒眼里几乎称不上父亲的天王,竟是这般爱子心切。
出天王殿后,喜恰从未如此刻一样认真看过、走过这个她待了三百年之久的云楼宫。
楼台殿阁,廊腰缦回,仙娥们或在廊下更换着帘幕,或在玉山石前清扫嬉戏,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
表面懵懂的小白老鼠精,有时却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心如明镜,她总在某一刻,一下子就能想明白很多事。
比如,与其说李天王是关切她,更不如说,他是在关切哪吒。
千年前的往事不可追,可也并非随风消逝,反而成了压在每个历经此事的人心中的一根刺。
李天王想来是对哪吒很愧疚的吧,喜恰心想。
在她从殷夫人那里得知这段往事后,她也不曾一日想过,在她面前一向张扬恣意的少年,意气风发,如春日初生,原也生过那样凋敝如冬日寒霜的痛......
她喜欢他,所以每每想起来,也会为他而痛。
不过......
——往后她不会再想了。
过路的仙娥们正在闲谈着,细碎的声音飘散在空中,隐约叫她听到“二郎真君”几个字。
是显圣真君又来天庭朝圣了,哮天犬向来与之形影不离,她也有许久没见过哮天犬了。
思及至此,喜恰的脚步一顿,遥看巍峨天柱,从此看去,水华苑正在那个方向,但她拎起裙摆,决定最后再去见见老朋友。
她在天庭的朋友。
......
凡间阳春三月天,梨花始上枝头,簇成束的洁白花瓣,恰似云锦柔软。风一扬,花香便徐徐卷入空中,白浪如羽,轻飘飘落在洪江之上。
岸边的红衣少年身姿英挺,却满眼郁色,怎么也消不下去。
近来的四大洲实在是越发乱了,妖邪横行,杀完一波又一波,难怪玉帝叫他下界除妖的诏令来得那么急。
只是......
他离开天庭时还在与自己的小灵宠闹不愉快,也不晓得她如今知错没。
“小郎君,糖葫芦要不要来一串儿?”
正想着烦心事,身后忽然传来算得上呕哑难听的声音,哪吒眼底浮现一丝不耐,倏尔转身。
“我不——”要字还没说完,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又噤了声。
不过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家,打满补丁的麻布裳叫她看上去拮据又狼狈,却又笑容可掬看着他。
哪吒已经很久没与凡人打交道了,更何况是如此穷苦潦倒的老人,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要不要呀?”老妇人笑起来眼尾皱纹如壑,眼底却是质朴的善意,“保证甜。”
锦衣华服的哪吒嘴唇紊动,轻声道:“......要。”
千年过去,他早就快忘了昔年在陈塘关的日子,也不晓得这糖葫芦是什么。
“三文钱一个。”
老妇人笑意更甚,将手在粗麻衣上蹭了又蹭,才一边从草靶子上摘了个糖葫芦递给哪吒,一边与他闲话:“小郎君瞧着像哪家贵公子,是从都城来的吗?”